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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凤来仪,游龙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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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相怔在一边。

我慢慢回转身去,循声望去,方才叫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身边有个光头小孩儿抱着一方黑色写有“算卜灵——铁算子”的招牌。

唔,是“算不灵”啊,看招牌就忒没含金量。

本监国淡定了,冲慈相扬扬手道:“走吧,是个出门得吃药的。”

慈相脸上分明闪过一丝疑虑。

我打个哈哈:“走吧走吧,去前头逛逛。”便先走一步,慈相这才挪了步。

“姑娘慢走。”

身后又是一声儿,然后那老头儿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袖。

“姑娘近日有血光之灾啊。”

这开场白常见啊,本监国不回头就知他定然满脸的殚精竭虑相儿。

我镇静地推开了他的胳膊,将整个脸挡在他面前,嬉皮笑脸道:“铁算子啊,你可见过像我这么标致的姑娘?”

不料,他眼珠一动不动,说:“我铁算子眼瞎,不看人,只识心。”

呦喝,说得挺象样儿,我伸出两个指头,朝他双眼戳去。我戳,我戳戳戳!

那老头儿纹丝儿不动,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呀哈,真是个瞎子?

瞎老头儿凑近了我,低声道:“姑娘乃是女扮男装啊。”

我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当着慈相的面儿不好发作。识破我这女儿身,你也是第一个了。

本监国自认女扮男装几项要点我是做得滴水不漏:掩面束胸、粗嗓高领儿,本监国貌丑,无人靠近细细辨认,更加行事不拘小节,性子横七竖八,他怎看得出,又是何时看破的?莫非想借机要挟,还是——另有所图?

我正在前推后断,他又放惊人之言。

“姑娘初来这‘有凤来仪’,行便宜之事,我可说错?”

啊,果然是个会算计的,连我来方便都看出来了。

慈相满脸警戒。

情况越是危险,便越要镇静。本监国心中忐忑,面上却很是放松。

我对慈相使了个眼色,故作调戏地说:“你这小老儿,男女不分,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你拿了钱速速走吧。”

我从怀中绣囊中摸出体几的二两银子,心里生疼。刚要往他手里一塞,这时一个蓝色衣袖甩过,挡了回来。

啊……天要亡我啊。

我木在一边儿,那蓝色衣衫将我稍作打量,然后对瞎老头儿厉声斥道:“告诫你多少回,不要在我们‘有凤来仪’门口装神弄鬼。骗了多少姑娘的银钱,这会儿连这位公子的钱也险些兜了去。”

嗯?

瞎老头儿脑袋一晃,旁边光头小孩儿颠颠儿地跑了来:“爷爷,这次不灵了?”

瞎老头儿拿拐杖一抡,抽到小孩儿屁股:“别废话,快拉爷爷走。”

两人搀扶着走了。

我开始打量这位前来解围的兄台。此人一身素色蓝衫,但模样俏丽,胸部耸出,身形袅娜,一样的男子装扮偏生比本监国要妩媚许多。原来是同道中人——是个女的。

这……样……啊。本监国顿时将一切了然于胸。

“多谢姑娘。若不是姑娘道破,在下险些动了怜悯之心。”我连连道谢。

这位姑娘倒也落落大方:“有不少姑娘初来‘有凤来仪’,都被这铁算子骗了钱去。两位公子是外乡人吧?路过皆是客,来我们‘有凤来仪’坐坐吧。”

慈相略略作揖:“叨扰了。”

我还有点儿晃晃悠悠:“也好也好。”

回到方才“私家茅厕”,一抬头,那大红匾额上四个金字闪闪发亮,确实是“有凤来仪”不差。

宽敞的堂内雅致清丽,字画挂壁不肖说,花朵点缀,剑杖矗立也是有的——像女儿家集聚玩闹的处所,却又不失男儿的豁达风度。

方才急着如厕,竟不曾注意堂内的文人雅士竟然全是女的,大多男子装扮,装束甚是便捷。

“不瞒两位,平日里,我们这‘有凤来仪’是不接待男宾的。”蓝衫女子领着我们往后堂走,边走边说,自有一番洁净气质。

堂中女子确实不若街上所遇,见到慈相便蜂拥而来,嗡嗡嘤嘤,我心里一赞。

“这‘有凤来仪’也是近些年在符区开起来的,专门扶植女性商人,也算得上是女子的同盟会了。盟主近日不在,不能与二位相见了。”

既然不接待男宾,为何独独偏爱我二人?我心有疑问。

蓝衫女子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符西水患,多少商家因此受难,一蹶不振。我们想伸出援手,为符区赈灾捐款,在后堂举办募捐仪式。二位若有意,也可解囊献力。”

原来如此。既然与符西赈灾有关,那少不得要旁观一下。

后堂敞亮,红绸一丈上书赈灾募捐字样,高高悬挂在中央,一身紫色男装齐整装扮的女子在一旁慷慨陈词。

我为之一振。这“有凤来仪”果然是个妙处。

扎羊角辫儿的小姑娘一声喊 “豆腐坊楚老板捐钱喽……”颇具喜感。

楚老板是个半老徐娘的模样,年轻时八成是个豆腐西施:“我这豆腐卖得极好,要不是路途遥远,我倒乐意送几车豆腐去符西。”

羊角辫儿又喊:“奇花庄袭三娘解囊……”

一个个气派立整的女老板上前,纷纷掏出银票子登记。

听数字,前去捐款的男子反而不如女子豪爽。女人经商,还有如此心胸,真是让本监国大开眼界。

“符西受灾,自有侯爷担待、朝廷拨款,何须我们这些寻常人家倾囊相助?”

一个塌鼻子书生站在大堂一角,神情甚是严肃。

“眼下符区同胞正受水灾之苦,商铺尽毁,单说这布匹绸缎就断了来源,连带着本地生意也受到影响。我国重文轻商,官府对商贸并不会出资扶持。”紫衣女子慢慢解释,“侯爷令下、朝廷拨款,只是治水,我们出资则是扶助商人,维护贸易。”

“杜某不才,须得再问。此番筹得善款,何人掌控,可能用到实处?”书生言之凿凿,“杜某行走五区,也是清楚,所谓记账其中猫腻儿甚多,暗账也是有的。若是中饱私囊,我们普通百姓也是不知的啊。”

紫衣女子继续道:“善款笔笔记帐,使用明细也公之于众,杜公子不必担心。”

一边穿短花衫的小姑娘上前一步:“公子多虑了。我们符区政治算得清明,各街各处的民告不是虚设,‘有凤来仪’大家也是信得过的。”

书生不折不挠:“杜某认为还是有不妥之处,扶持商贸,具体到哪一行哪一业,是利益均沾,还是存有偏颇?如何保证公平公正?”

紫衣女子很是耐心:“杜公子想得深远,这捐助细法我们之前也有考虑,已经汇编成册。杜公子可以拿一本细细看来,不妥之处还望指正。”

那书生也不客气,上前领了册子,踱到内堂看去了。

我掏钱,发现方才体几的二两银子已经不知所踪,才想起来刚才攥在手里,怕是一个不小心给丢了出去——不怪水杏儿平日里不给我零花钱,本监国丢三落四的毛病着实令人忧心。

这边儿羊角辫儿已经走了过来,正痴痴地瞅着我的一张丑脸,巴巴地问:“这位公子,可要捐助一二?”

不得已,我只得扯扯慈相的衣袖,悄声说:“子姜啊,我的钱怕是被小偷给摸去了,囊中羞涩啊。”

他嫣然一笑:“不妨事。”说罢,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往我手里一塞。

嘿,他没说数目,也没打欠条儿,看来本谏臣占了回便宜。

我大义凛然地往小女孩儿面前一放,便悠哉游哉地踱进了内堂。

一个婆娘一张嘴,三个婆娘一起唱,眼前这景象真让我惆怅。

堂内女子三五成群,有聚在一处谈论诗词歌赋的,也有围坐一旁谈价论商的,更有拢在一堆儿谈天聊地忧国忧民的。我装作赏字画看物什儿,在这边儿听听,那边儿看看——这些女人也算是有见识,言谈间竟不曾说些家长里短,倒是颇为风雅。

那杜公子独自一人捧着册子看得仔细,不时拿笔勾勾划划。

我一个转身儿,正跟走过来的慈相迎面撞个满怀。

“扬思,你觉这里如何?”他扶了我的身子,款款问道。

我方要回话,一个小姑娘一身清凉,凑了过来。

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都不能免俗啊。

姑娘巧笑倩兮:“公子初到这里,不妨猜个谜题?”

慈相谦谦君子的品相又显露出来:“姑娘雅兴,慈某当尽力为之。”

姑娘说道:“谜面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心内一动,还是与众不同——比寻常女子大胆许多。

慈相歉然一笑:“慈某驽钝,猜不出。”

姑娘笑得羞涩:“公子不妨一试。”

我在旁随口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姑娘看着我,哂笑道:“公子真是打趣了。”

慈相转向我,目光温润:“扬思确实打趣了。姑娘谜题劝君惜时,诚然也不乏情趣,扬思所对太过,不若对上另一句‘燕语莺歌希领悟,桃红李白写文章’更应景。”

“几位兴致甚浓,依杜某看来,既为谜,不若答一实体更为贴切。”

那书生在一旁虽是插话,声音却冷淡。

姑娘头一歪,见是书生,面有不悦,说道:“公子何解?”

书生继续冷冷道:“‘采花贼’。”

那姑娘面色一红,瞪了他一眼,往一边走开了。

我噗嗤一笑:“若方才是正解,那这一出岂不是‘霸王别姬’?”

“唉,本以为这‘有凤来仪’的姑娘该有些见识,不想也这般以貌取人,浅薄、浅薄得很啊!”

他长叹一声,眉心两颗痣也悲苦地挤在一处,却对了我的胃口。

“杜公子此言差矣,以貌取人天下都是一样。在下看着‘有凤来仪’女子风度已然高出市井,很是不错。”

书生长叹一声,埋头继续看册子。

今日给我的感觉便是,读万卷书真不如行百里路,女人集聚的楼子也不尽然是青楼。“有凤来仪”是个好去处,回去定要记在《随行纪事》上。

我拍了慈相的肩膀:“子姜啊,此番不虚行,你银子花得值!”

踏出门去,背后又传来方才那瞎老头儿的当头一喝:“姑娘慢走!”

这回,本监国阔步昂首,不再回头。

又与慈相同乘一车,本监国心里已然坦荡荡——只不过中途茅厕又多去了几趟。

天色已晚,投宿客栈。

既然奸臣绝口不提钱的事儿,本监国就抖开了胆儿,住了回雅间儿。

天气闷热,身上汗臭,进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招呼小二打了一大桶热水让我洗上个澡。

仔细锁上了门,刚要宽衣解带,便觉腹中胀痛——水喝多了真不是顽的,本监国的脸皮还是太薄,欠练!

我捂着肚子,又奔向茅房。

五谷轮回之所走上一遭,心情大好,本监国哼着小曲儿迈着大步,推开房门,准备沐浴。

内间儿水声浮动,本监国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扬思啊,来帮我搓搓背吧。”

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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