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天的热闹竟然这样收场,真是扫兴。
满场的人被走卒衙役瞬间清空,只有慈相、绝代哥哥和我三个人被请上了楼。
一边走,我心里一边嘟囔,慈相虽说看着水嫩,可怎么也二十六七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娶亲,不是“没有”就是“不行”——这是所谓的“奸臣无后”啊,哈哈。
上了二楼,只见那小姐娥眉青黛,朱唇皓齿,细腰雪肤,还真是个地道的美人,我见犹怜啊。
正中间一个干憋的小老头儿躺在老爷椅上,面色蜡灰,一双眼半闭不睁,吹着胡子问:“方才是你们抢了绣球?”
人在屋檐下,适当低个头,我接了话。
“不错,正是这位慈公子拿到。”
斜眼儿瞅瞅慈相,他也对我打了个浅笑,八成是跟这家的小姐看对了眼儿。
不经意间,本监国竟然又做了回红娘。呜呼,幸甚志哉,当歌以咏志。
小老头儿眼睛睁了绣线粗细的缝儿,脑袋转向慈相,片刻,双目陡然撑开,从竹椅上蹦了下来。
“呦,丞相驾临,有失远迎,下官罪过罪过啊。”
慈相今日衣着甚素,看去并非富贵之人,这老头儿区区一届小镇镇长,何以认得?
慈相微微点头,还了个礼。
“此次奉命出巡,不便张扬。”
小老头儿迎风眉一抖,一手扯了小姐的衣袖,一顺儿将小姐拉到慈相跟前儿。
“这是小女谷冉,蒙丞相不弃,不若……”
话音未落,慈相便将其打断。
“谷镇长误会了,此番夺得绣球的乃是这位绝代公子。”
我一怔,绝代哥哥袖了手,却也是一样摸不着头脑,我二人齐齐盯了慈相,看他有什么说辞。
慈相一指绝代哥哥的帽子,我顺势看去,那绣球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其中。
谷镇长又眯了眼睛,眉眼弯弯,问绝代哥哥:“不知这位公子官拜何职啊?”
绝代哥哥抛给慈相一个狠狠的眼刀,冷冷道:“无官无职,带发僧人。”
谷镇长一张脸像腌过的萝卜,红不出紫不得,扭歪着,淌出最后一滴冷汗来。
谷冉面色凝重,声音决然:“父亲,我非慈公子不嫁。”
古镇长锁了眉头,声色俱厉:“丞相大人岂是你说嫁就嫁的?快回闺房去,净给我丢脸!”
谷冉抿了嘴唇,看了眼慈相,不舍离去。
古镇长陪笑道:“鄙人管教不严,见笑见笑。”
慈相言笑晏晏:“好说好说。”
又是一番客套。谷镇长口口声声要大摆筵席,宴请丞相。
我自是不招人待见,无人问津,被谷镇长理所当然归为小厮,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后堂。
绝代哥哥与我并肩而行,紧盯着慈相的背影,双眼似要射出火来。
绝代哥哥啊,你虚长我许多,还不如我这般淡定,修行还不够啊。
酒足饭饱后,谷镇长安排我们在客房住下。
我掏出怀里的《随行纪事》,写道:“谷姓娘子,姿色出众,暗许慈相,奈何慈相不从,遂抵死相胁,与之私奔。”
这几个字写出来,我已经脑汁绞尽。不过凭心而论,这篇小说短小精炼,几字便将事件因果交代清晰,结局虽为杜撰,却也圆满,实属佳作。哈哈,本监国向小说领域又迈进了一步。他日与公子多情相见,不妨一同探讨探讨。
天色已晚,我却睡不着,索性披上外衫,踱了出去。
正是月黑风高私奔夜,夜半无人私语时。
谷镇长这宅子比我那绿林小院真是强上许多,一株株高大的玉兰树种在小径两侧,朵朵芳华不甘夜晚的寂寞,借着些许月光,折出莹莹的亮。
风起时,一阵幽香。
一路走着,竟来到了一处池塘边儿上。池中月溶溶,影重重。
以前我跟小皇帝除了遛遛小狐仙儿,便喜欢在“一棵湖”边上转悠。
小皇帝手持石子儿在空中一抡,然后再优雅地一扬,石子撇出,击打水面,发出个轻快的响儿来,随带着画出好些个圈圈儿。
我也有样儿学样,一抡,一扬,石子入水却要么是“咕咚”,或是“扑通”,响得沉闷,偶尔发挥超常,再溅上一身的水。
小皇帝说,他的打法儿叫做“身轻如燕”,我的打法儿叫做“虎背熊腰”,我便顺势笑他石子儿打得不够爷们儿,娘娘腔腔。
一日不见,他不知去了何处。当日夸口说要帮他追到慈相,但愿他别当真。
我弯腰,随手捡起块石头,丢了进去。池水“咕咚”一声,哈,这才是本监国的风格。
旁边一袭白影冲了过来。
我循声望去,一女子身着碎花翠纱百合裙,从一旁跑了过来,奔向水中。
我快跑两步,也往水中扑去,一把拽住姑娘的衣袖。
“姑娘,这池水太浅,不宜寻短见啊。”
那女子蓦然回首,桃腮杏脸,风鬟雾鬓,正是谷冉。
“苦公子误会,适才我是想去救你——”
相视一笑,我才忘了自己没有遮住一副丑颜,忙扯了袖子。
谷冉说道:“苦公子不必掩饰,谷冉从不以貌取人。”
我心中还是戚戚,谷冉将我欲抬起的袖子一挡,欣然说道:“谷冉也曾扮作丑妇,晓得个中辛酸。”
谷冉还真是个奇女子!此言甚合我意。
我们从水中走了出来,站在白玉兰树下。
谷冉蹲下,拾起朵玉兰花,低声道:“谷冉自觉与苦公子分外投缘,今日就姑且以心事想告,如公子嫌烦闷,谷冉也不再叨扰。”
我心中欢喜,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也好。
嘴上说道:“小姐严重了,若苦某可以尽一份薄力,定然是乐意效劳的。”
谷冉缓缓道来:“我是庶出,母亲去世得早,从小就不受待见。只能学些女工歌舞,只觉没有一丝滋味。”
她顿了顿,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也不客气,在她旁边坐下。
“但我从来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又极爱幻想,凡事都喜欢与大妈父亲对着来。于是自小就偷偷摸摸,做些个出格的事情。”
我来了兴致,“不知小姐何所指?”
谷冉却不接话,“我总是想将清汤寡水的日子过得有些滋味儿,便攒了私房钱,伙同管家李叔在镇外开了间面馆,偶尔扮作丑陋小厮,迎来送往,也算长些见识。”
唔,和我颇有些相似。
谷冉继续说:“因为面相丑陋,总会受些客官的白眼儿,但一日,竟然有人动起手来,幸而一位客观出手相救,谷冉才得以安然无恙。”
我心说,小姐,怎会无人相救,你店里的伙计也不能是吃素的吧?
谷冉缓缓看向我:“那家店就是‘人面桃花’,慈公子就是救我之人。”
我回想一下,她眼神伶俐,确如当日小二,分毫不差。
慈相果然是个招摇的,走到哪儿都有桃花。
“原来姑娘与慈相是一见钟情,郎才女貌,却也相当。”
谷冉面色一红,“不错,我看慈相并不因我貌丑就作壁上观,可见他是个好人。”
嗯,是个好人,只可惜是个奸臣。
“前几日,父亲说为我定了门亲事,却是嫁给邻镇的首富楚大成做三房。这楚大成虽然富甲一方,但为人霸道无理,嫁给他,我这一生也就了结了。”
做女人有做女人的难处,嫁与谁人为妇,自己做不得主,确实悲哀。
“我自诩与众不同,绝不甘心如此了断一生。”
谷冉倒有一副傲骨,我喜欢。
“我知道你们将从此过,便瞒了父亲,私自抛了绣球,就是希望可以与慈公子相守一生。”
唉,多么痴情的女人。
“可是,不知怎的,绣球却到了绝代公子身上。没有个凭证,我父亲定然是不允的。”
啧啧,真是可怜,谷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得遇心意之人却不能终成眷属。想想自己,只能不男不女,与公子多情也难修成正果。看谷冉这般伤心,真是于心不忍。
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
“小姐莫愁。慈相未婚,你未嫁;又是郎才女貌,此段姻缘委实相配。”
谷冉低下的头骤然抬起,喜上眉梢,腮边红晕,如凝新荔,双目似一泓清水,闪着灵动的光泽。
本监国就知道,自己最善于开解人。
“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这般踌躇,拿不定主意。
谷冉的性情倒挺对我脾气,我决定夸她一夸。
“小姐德性,恰如木兰果敢,替父从军;小姐对慈相的情谊,又似文君思慕相如,实当为世人所颂,传为佳话——”
我瞅着远方的池水,心中感慨良多,不吐不快。
“老爷,谷家小姐走远了。”
绝代哥哥拍了我的肩膀,在旁边坐了下来,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我还真没留神。
“就在你劝她私奔之后,她就喜滋滋儿地离开了。”绝代撕扯着花瓣,不经意地说道。
老爷我劝她私奔了?不曾啊。
“老爷,你家里那么许多个夫人还嫌不够啊?别想了。 ”
不行,我得捋捋。
我夸她像木兰一样勇敢,像卓文君一样有了倾心的对象,并无煽动之意啊。
罢了,天要下雨,她要私奔,本监国也管不了许多,都自便吧。
绝代将花瓣往我脸上一扬,“老爷,明早儿你就瞧好儿吧。”说罢,起身离开。
我抬起头,任花瓣撒了一脸,半天没回过味儿来,瞧什么好儿?
溜号儿果然不是好习惯。
第二日清晨我还在梦里撒欢儿,便被一声尖叫给惊醒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