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混账东西,谁让你们放箭的!”
皇帝听得下臣来报,说是赵咫遥和另外那个男子,两人执手投河自殒。不由怒气,如雷霆隐隐,后头挟着万钧风雨之声。
三名下臣,都吓得脸面贴地,不敢答话,豆大汗珠已浸透后背。
“陛下的圣旨,命了两个人都要捉活的。”安公公在一旁添话,火上浇油:“要捉活的,要捉活的……”
“掌嘴!”皇帝突然吼道。
“奴才该死,奴才……”安公公猛然闭嘴,牙往唇里咬,然后跪下,自己掌嘴。
皇帝不管他,俯瞟两眼跪着的其他三人:“两个人都死了?尸首呢?”
见底下没有回声,猛然拂袖:“抬上来给朕瞧瞧!”
“微臣,微臣们潜下水去,把潜下那护城河翻了个遍,也未见尸首。本打算抽干了水底看看,奈何这……冯城护城河乃先帝当年亲督的工程,贯连着东江,都是活水,源源不断无法抽干啊!”
“好了!”皇帝呵斥!
下一秒,自笑了几声。
他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动了几动,潋滟的眸泛起缱绻般的温柔,唇角弯弯勾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日为期,若是还找不到他们,朕准许你们自行了断。”
“多谢陛下圣恩。”三人亦口同声——今日陛下的处罚,没有极刑,真的是圣恩了。
自觉如逃般退下。
等他们退下了,皇帝却还保持着笑意,依旧不减一分的浓烈,勾人魂魄却又令人不敢看——看着心慌,总觉得这迷人的笑里,勾兑着毒药。
“万安,你怎么看?”他笑着问道。
“奴才……”安公公不敢起来,跪着老老实实回答:“奴才猜测,他们还没有死。”
“嗯。”皇帝“嗯”了一声,安公公正好揣中了他的意思。
笑意似乎淡了些:“只是朕对她下了和衣倒人怀。”
安公公察言观色,立马柔声开口:“陛下切莫因此伤心,天下女子,定当取之不绝。”
“嗯。”
良久,一声深深的吸气声,然后长长的呼出。
“我才手刃了宣城不久。”
皇帝用了我字,笑容也渐渐收起,似有浓浓的愧意。
是皇帝杀了宣城公主?
“公主之事,陛下不必见怀。”万安不失时机的劝道:“她既然向着了逆党那边,对陛下来说……早晚都是祸害。”
“呵呵。”皇帝重勾起那抹笑意,双眸剪水:“万安,你的想法正合朕意。速增派人手,不仅冯城要搜,大琰上下都要搜。”
用手拂了拂袖口:“还有燕云城。”
“是。”万安看皇帝不笑,他反到安心——皇帝笑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难以揣测。
安心了,他便启声禀报另一件事:“燕云十八骑的事,奴才去探听了,的确是有名唤云鹤飞的女子,乃燕云铁骑军师,年纪样貌样样符合……”
“这会她都‘死’了,这件事先放着,以后再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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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咫遥攥着李纯柏的手,跃入水中。
她不会水,以往在水里,例如在池塘里躲避那个宣烈,都是凭借内力龟息。可现在一点功力也没有了。她坠进去,就立马呛了几口水。
肺腔旋即觉得难受,想止咳,却止不住——整个人感觉气越来越短。
九哥……情不自禁想到他,然后第一反应竟是放手。
放开他的手。
可是那只瘦得骨骼突出的手,却根本不令她松开,反倒加大力道攥紧,接着手臂一拽,将她
拽入怀中。
他在水里搂住了她。
然后,用嘴唇封住她的嘴唇,渡给她耐以生存的气息。
两人的发髻皆已半松,如水草般向上漂浮。李纯柏眼前全是流动的朦胧,她努力的睁大眼睛,往下瞧:看见赵咫遥唇的确是实实在在紧贴着自己的双唇,他眉间虽似乎带点微恼,但表情绝对是清醒的。
冷静,果断,没有一丝的迷乱。
九哥在蛊毒没有发作的情况下,主动的吻了她!
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吗?
好开心……
李纯柏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动力燃烧着自己,仿佛只要她闭紧眼睛,一捏拳头,这股动力就可以助她整个人冲破水面,直高高蹦到云霄里去。
于是,她一只手捏成拳头——另一只手因为被赵咫遥攥住,捏不了。
随后,她晕了过去。
燕云城主第一次很不男人的晕了。
还是在水中,晕在赵咫遥怀里。
等李纯柏醒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凉的呢,没有方才九哥漂亮的嘴唇上传递过来的温热,那是在冰冷的水里也无比温热的触感呢。
好匆匆,她心中不舍……
“呵——”忽听见一声轻笑,原来赵咫遥一直在盯着她——李纯柏转醒之后的动作,尽入眼底。
燕云城主赶紧把手放下来,正色,起身,端坐。
环顾四周,然后就愣住了。
这里是谁家府邸?
端得是辉煌气派。
燕云城主见过的名宅不在少数,却很少见到能够如此刻这般,让她真心赞叹的:深而不狭,阔而不扬,一切似有章有法,却又在章法之外。定出自名匠大家之手。
不像府邸,到像是她曾经偶尔路过,便自己进去逛了一圈的琰国皇宫。
只是……这是谁家宫殿?
只是……光线有些暗呢。
李纯柏心内思度,目光已从四周转向天顶,寻向这唯一光的来源。
顶上,是浮动的波光。沉下心来,可以听见哗哗的水深,感触着,就好像自己的心也在跟着流动一样。
这里是水下地宫。
“九哥,这是哪里?”
“护城河下。”
这里是冯城护城河下?
李纯柏还想再问,但看赵咫遥不温不火的笑,和那可以隔着的距离,她知道,他不会再多说。
来了好奇,也来了勇气,李纯柏站起来,四处挪步,更加仔细的探看四周。
“呵。”身后又是淡淡一笑,是赵咫遥走近过来,默许般跟在她身后。
她便自作主张地手抚着墙,从雕栋玉砖上面逐一掠过——应该都没有什么机关密道。
于是脚下不停,继续走。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戛然止住。
扶于墙面的手略略抬起,熟练地动作,收手。
正对着二人的墙壁,如门般沉重的旋开。
门内是三尺见方的小密室,一只两尺半高的坛子放在中央。坛盖子上,放着三个泥娃娃,一男一女貌似是夫妇,他们坐在同一条长藤椅上,中间还夹着一个孩童。父亲的臂弯搂着自己的妻子,手乐呵呵扶在儿子头上。
雕的是一家三口坐在树下乘凉。
不知是否有机关嵌在这密室,从两侧射来的乱箭或者从地上突起的利刃,李纯柏不由谨慎,并不迈步进去。
“果然任何机关密道,都躲不过燕云城主的法眼。”赵咫遥他始终有浅笑呈于脸上,美眸直视。
说着,步子不快不慢,自己迈了进去。
“当心。”李纯柏下意识赶上,只这一秒,她一下子忘了自己已失武功。
赵咫遥却依旧信步,密室更暗,他瘦长的身影简直跟墙连成了一片黑。
“这里,是我爹娘的安息的地方。”平平淡淡一句话。
阴暗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孤绝料峭,与秀美的好像大不相同。
突兀却又无比和谐的存在。
赵咫遥边说边蹲下来,拾起那泥塑,他宽大的袖子,一角垂到了地上。
离得近了,李纯柏才看清楚,小泥人的脸,完全就是照着九哥小时候的样子刻出来的啊。男泥人不认识,可这女泥人的脸,不正是魏姨么?
十七年没见着她了,没想到竟已去了。
忽然念及,自己的母亲,也同样是十七年没见了。父亲过世之后,李纯柏一继任城主,就命人去江南打听消息。
没有人知道下落,听说魏家双艳,在她被带走后不久,就一前一后,只隔着半年多,相继于人间蒸发。
这样一比较,真心觉得魏姨幸福,她和母亲一样,都是一生在等一个男人。但是她的男人爱她,赵咫遥只是他的第九子,他却愿意和她葬在一起——葬在这里也好,不会看到赵家满门被抄,三族诛杀,九族流放。
不知道,不伤心。
而自己的母亲了?
李纯柏不敢想那个猜测:做事狠绝的燕云城主,在得到延续血脉的女儿之后,杀掉了同自己一夜风流,早被抛到脑后的娼= 妓。
不禁脱口:“没想到伯父伯母留给你这样一处地方。”
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比留给自己的燕云城好。
“不,这是我爹留给哥哥的。”赵咫遥很快否定了她,微弱的光洒在他直挺的一动不动的身上,在脸上勾勒出些许阴影,而那双始终凝视着泥人的眼眸,仿若神游:“他留给我的,是另一样东西。”
回头,笑容可掬,转了话锋:“婉婉,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学会游泳了。”
“我……”
“曾听说武功入臻境的人,是可以龟息屏气的。现在看来,传言非亲见,并不可信。”
“我不会又怎样!”
赵咫遥不答,付之一笑。
“九哥,跟欢颜一起追杀你的那个人是皇帝的人吗?”
或者他就是皇帝……宣烈,倒过来正符合了琰国天子的名字——聂玄。
李纯柏想到,却避开而问。
“不是,他是大内的死侍。”赵咫遥笑意凝视着她,否定。
“哦。”
“不过……”他顿了顿:“……我杀了宣城公主,皇帝自然不会放过我。”
李纯柏沉默了很久。
自那日赵咫遥在她掌心划出“宣城公主乃我所杀”这八个字后,她就一直在揣摩,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九哥杀了宣城公主?
唯一的设想,只能是赵咫遥偶尔撞见了宣城公主的见不得人的事,然后公主要除他,他为求自保,失手杀了公主。
然后赵佑之驸马为保他,顶了罪。赵家全族,也跟着把这个秘密瞒了下来。
还是说不通啊……赵佑之是赵家嫡系长子,赵咫遥是不起眼的一脉,更添他还是庶出。杀将保卒,说不通啊……
不过不管怎样,她都会保护他,不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受伤。
身为燕云城主,加之分析前因,她更喜欢应对后果。
“九哥,你想练武功吗?”
赵咫遥在阴影里思考了一会儿:“想。”
“我可以教你。”她虽内力消失,口诀心法,一招一式却丝毫没有从记忆里抹去。
再说了,她不信自己的内力,就这样一辈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