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鱼顿下脚步,却并不转身。
明谷凤眸微挑,眼光停留在小鱼的背影上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站起身,将脚下碾槽中的药材扫到药箕中,口中淡淡地说道:“下次,换些其它的吃食吧。”
什么?方小鱼不明白,转过身疑惑地看向明谷,“为什么?”
明谷正低头筛药,听到小鱼的问话也并不抬头,只是手臂轻抬,如兰玉指指向小院墙根处。
方小鱼不解地走过去一看……
囧了。
墙根下横卧着几条成分复杂且镶嵌着无数金黄玉米粒的圆柱体——芝麻的便便。她知道玉米不好消化,但在她印象中也只是“不好”消化而已,可现在看来,狗是根本消化不了!吃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
得出这个结论,小鱼的小脸不禁一僵。小时候的那只野狗……有一次周一去上学,因为周末两天休息她也不会特意跑过去给那只野狗喂食,所以那天她不仅买了玉米还特意带了俩肉包子,但是却没有在往常的路口看到那只野狗,直到走到学校附近,才在路边看到了……它僵硬的尸体。
对于它的死,她没有想太多,她将甜玉米放在了它的身边算是最后的一点心意,然后自己把肉包子吃掉走了。
原来狗是消化不了玉米的……
“……对不起。”方小鱼弱弱地说了声抱歉,不知是对记忆中的那条野狗还是对身后的明谷。
回身看向院门口正和玉米棒子奋战的黑犬,方小鱼走过去蹲了下来,将地上的玉米捡起重新丢进篓子,雷迟则是一撩衣摆也蹲下帮她。
原本趴在地上啃玉米的黑犬看到自己的食物兼玩具正在一个个消失,便咬着棒子歪着狗脑袋望着方小鱼。
看着黑犬无辜的小眼神,方小鱼一把夺过狗嘴中的棒子貌似凶狠却下手很轻地在狗脑袋上敲了一下,“吃不了还吃!浪费粮食!可耻!可恨!可打!”边说着,还多敲了三下。
黑犬委屈地哼哼唧唧了几声,却也不躲。
雷迟无声轻笑,将小鱼手中的“凶器”收缴进篓,又取出手巾细细地将小鱼的小手擦净。
原本也是微微露出笑意的明谷见此情景,笑意渐敛,转身进了药庐。
收拾好玉米棒子,方小鱼犹豫了片刻,还是定下心走到药庐门边,雷迟仍是半蹲在黑犬面前,不说话亦不站起。
小鱼看着庐内娴静地摆弄着各式药材的明谷,那份从容和高雅是她所不熟悉的。她记忆中的明谷,是一只受伤的冰火凤凰,帮助他照顾他,让她觉得自己活着是有价值的,自己也是被人需要的!可她却忘了,凤凰乃百鸟之王,即使陷入绝境亦会浴火重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她总是,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你过的好吗?”
“……”明谷顿了顿手中的动作,轻点了一下头。
“……你妹妹还有几个堂兄妹,等三年之期一到,我就把他们送过来。”她答应过要帮他照顾妹妹,其实就连他的几个堂兄妹,她都倾尽全力地纳入了羽翼之下。
“不必。”
胸中一闷,小鱼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傻了。明谷如今身在大京王城四公主府内医圣万老药庐中,而且言行俨然主人翁,定是与万老甚至四公主皆是关系匪浅,他自家的事情自然早已是安排妥帖,哪需要她再多事啊!
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不是吗?她难道希望明谷没她不能活吗?彻底想穿,方小鱼轻松地笑了起来。她的初恋还真是悲催啊!不过看到明谷活着,还活得很好,心中那份想念似乎也淡却了……
“既然是这样,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我认识的明谷早已死在大火之中,你我之间,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方小鱼正准备说她来是为了找万老,却被明谷打断了话语——
“终于放弃了?”奇怪的语调……
“……”放弃?放弃什么?“我不明白你是指什么……”
明谷放下手中的药材,一步步走近小鱼,最后停在她面前,低着头凝视着她纯净中带着疑惑的双眸。
就是这双眼睛,让他只一眼便识破了她的伪装;这双眼睛,他画过无数次,却画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神韵;也就是这双眼睛,让自诩风月高手的他分不清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直在苦苦抗拒着被她诱惑,可现在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欲擒故纵吗?
“不明白?”明谷轻佻的抬起小鱼的下巴,双眸含媚,樱色的艳唇似笑非笑,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带着勾人心神的魔性,“你可是我的恩主!你包下我三年,对我百般体贴温柔,无非是想我心甘情愿献上身心,怎么?三年未到,你便放弃了?”
慢慢靠近她红润的嫩唇,明谷口中的言语愈发暧昧,“你不想……看我如何彻底臣服于你,跪在你的脚下祈求你的爱怜,看我如何用这幅身体,这张脸,这双手,这张嘴伺候你、讨好你、让你欲死欲仙……你?”
欲死欲仙……“扑哧……哈哈!咳咳……呵呵……咳、咳、对不起、对不起……”听完明谷的话,方小鱼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她在明谷眼里就是一骗身骗心的女色狼形象啊!欲死欲仙……这个词……让她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的那些“色狼”龙套的经典猥琐表情了……一想到明谷看她居然是那种形象,她的肚子!不过……想象了一下刚刚他描述的画面,的确是蛮有诱惑力的。
明谷看着笑得直咳嗽甚至蹲了下去方小鱼,艳容泛黑。他有一种“脱光了衣服诱惑人却被人完全无视”的深深的耻辱感。她是故意要羞辱他、激怒他、让他心防失守后再趁虚而入吗?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
明谷明知自己应该冷静,却抚不平受伤的自尊与骄傲,关上庐门,又看看地上笑得不能自已的方小鱼,他暗咬银牙,轻解罗衫,抱起还捂着肚子的小鱼便直奔床榻。
“今日,我便先还你些利息。”被气糊涂的明谷已经准备霸王硬献身了!他就不信,在试过他的味道之后,她还能如此轻松地玩弄他于股掌!
方小鱼躺在床榻之上好不容易止住笑,赶紧按住了明谷欲为她宽衣的手。努力正色道:“抱歉!我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让你误会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你并不欠我什么,更谈不上还,如果我的出现让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保证,以后有你在的地方,我退避三舍。所以,你大可不必故意轻贱自己。”轻轻推开明谷,眼光避开他那一身细致紧滑的肌肤,方小鱼微微理了一下头发,打开门走了出去。
明谷僵硬地支在床上,双眼空洞。
以后有你在的地方,我退避三舍……以后有你在的地方,我退避三舍……
门外的雷迟依旧背对着门半蹲在院门口,与黑犬两两对视。
“我们走吧。”小鱼唤着雷迟。
雷迟站起身,面色如常的帮小鱼理了理衣领,又松开她腰间的鞶带重新系上,整理好之后才一同出了小院。
还没走到府门,两人就迎面遇到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首的则正是上次明谷身边的那名女子——四公主赫连瑚儿。只见她一身五彩百鸟裙甚是妍丽,衬得她本就明艳的五官更是光彩照人。
赫连瑚儿拦下了小鱼和雷迟,客气地请到正殿赐座看茶套话,可是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方小鱼一愣。
“二位似乎与方郎是旧识?”
方郎?那个医画双绝妙郎中方郎?这一路上方小鱼已经多次听到这个称呼了,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这个方郎竟是诈死的明谷!他说他的妻主姓方……他果然还是心存负疚。她其实什么忙也没帮上,却还增加了别人的罪恶感,真是可笑加讽刺……
任赫连瑚儿软硬兼施,小鱼只说是认错人,赫连瑚儿倒也算好脾气,并未为难二人,而是扯到铁木令牌上,说第五郡王托她带话让两人有时间的时候到郡王府一叙,小鱼敷衍的应下便和雷迟匆匆告辞走人了,第五郡王什么的,她才不会去呢!万一又碰到那个宇文吉祥怎么办?
“……”方小鱼回头瞅了一眼那个飒爽英姿的背影,不禁感叹:真是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说鬼!她和雷迟刚出了四公主府就看见宇文吉祥快马一骑飞驰而来,她赶紧低下头拉着雷迟避向围墙。雷迟的脸虽然易了容,可她脸上的□□却还是一个样!她可不希望又无端端生出事来。
不过……方小鱼望望药庐的方向,赫连瑚儿、宇文吉祥,一看便是人中之凤,希望明谷能在这异国他乡的重生之地找到自己的幸福吧。她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雷迟,想想宇文吉祥还是算了……
大京王城八大景之一月镜湖·四角方亭
“小师妹在想什么?”
“在想你——哪根筋不对。”
“……哦?那小师妹的结论是?”
“有的吃有的玩,我管你哪根筋不对。”方小鱼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一大早她正躺在床上发呆呢,万水跑来说太子殿下请她去观湖喝茶,反正她有些闷也就来了,来了就后悔了。
要说之前万俟容人对她还有些对“掌门”的尊重的话,现在他对她的态度就像……一只身手矫捷的猫正在随性的戏耍爪下的猎物,以看猎物的反应为乐。
她没兴趣陪他玩。打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子,她对他的印象就没好过。
说也奇怪,方小鱼即使对着那些地痞无赖或是阴险小人,只要他们没有惹到她,她也不会说讨厌他们之类,而遇到那种眼高于顶鼻孔朝天说话夹枪带棒的人,她也不过笑笑走人,但就是看一类人不爽——明明傲得要死、眼底尽是对人的轻视不屑,偏偏还摆出一副亲切的做派……干嘛啊?说难听点,又要做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
万俟容人在她眼里就是这种人。
虽说身在皇室又贵为太子,他有着过于复杂的背景,或许这种做派并非他所愿,但是……干她屁事。
她利索地将桃子切开取出中间的桃核,然后将桃肉递给身旁的叶慕——这小子刚刚把整个桃子都吞了。雷迟在她左手边剥着瓜子,瓜子仁在她面前堆成了一小堆,她吃得还没有他剥的快。
雷迟对她的照顾从不避讳人眼,她都想让他改名叫“铜铃”了!简直比金铃银铃还像她的贴身大丫头。
说起金铃银铃,她还真有点想她们了。
空气中明明有着阵阵微风,月镜湖却是平静无波,果真仿若日月之镜。那天,公园里的湖水也是这般平静……
两年来,她一直尽量不去想那一夜,因为她知道,她曾经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她为自己的自私忏悔。那天,她在亲身经历了一系列超自然现象之后,选择相信那个神秘老人,以湖水为媒介让灵魂跨越时空……
但是,当冰冷的湖水从口腔、鼻子灌进她的身体,带给她无限灼热的痛楚和窒息的恐惧时,她拼命地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依靠,她后悔了!至少在那一刻,她后悔过!可绝望的呼救声被灌进嘴里的湖水搅得粉碎,脚下似乎有股可怕的力量将她拉向湖底,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仿佛有无数灯光,她以为她会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在那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离湖水的吞噬,即使无力睁开双眼,即使只残存着一丝的意识,她却很清楚的记得——救她的人,有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温暖坚实的怀抱。
她后来问过银铃救她的人是谁,可下人们只知那人是兰荣伯的贵客,只有茹兰的几个贴身丫头和伺候那人的几个管家才知道他的姓氏,她去问过,可人家根本不鸟她。她曾试图请皇甫雅帮忙让他哥哥皇甫峻去问问茹雨的二姐茹霜,可皇甫雅说赢了他他才会帮忙,偏偏他斗地主的水准让她欲哭无泪,她屡败屡战愣是没赢过,一直到因为雷迟的事情她和皇甫雅弄僵了关系,所以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夜到底是谁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