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大隋二世而亡。
经年的战乱,就连长安都不安生。
因此,整个都城,一百零八坊都加盖这么个地方,也好等贼人来了,及早的发现预警。
但加盖这种事儿,富有富的做法,穷有穷的手段。
长乐坊本来就不是什么宽裕的地方。才建的时候,看门人,也不过是一个残疾的老卒。
因此,对这地方,要求极低。
这就导致了如今,巢元方师徒两人,如同困居在牢里的囚犯,怎么翻身,那种压抑感总是挥之不去。
若是自己,还则罢了。
即便是矮桌硌的背疼,药箱硌的脑袋疼,窗户里渗出的风,吹的脑仁疼。
但是自己火力旺,熬一夜,也就过去了。
可师傅不一样。
师傅年级大了,在这样狭窄空间的硬板床上,熬上一夜,整个人的精气神,怕是都要去上三分。
这万一要是有个不测,自己还学艺不精,以后到底要依靠谁
心中忐忑,见师傅醒了,童子连忙跳下了矮桌,上前扶住了师傅,小心翼翼的问道。
“师傅,睡的还好吗”
“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说着,伸手就要去抓巢元方的胳膊,想要试着把把脉。
而巢元方则无所谓的支起了手臂,让弟子找脉。
然后这才怅然若失的说道。
“这才三更天啊”
巢元方抱怨时间还早的话,才刚出口。
下边,“咕咕”声响起。
肚子又开始叫唤了。
这该死的肚子,今天怎么饿的这么快
中午一只肥鸡,都吃到哪儿去了
吧唧了几下嘴巴,回忆着中午,李平院子中,那只叫花鸡的味道。
巢元方老脸一红,有些羞愧的对着弟子问道。
“幺郎,你那里还有吃的吗”
有吃的还用你肚子叫个不停
心中腹诽两句,童子板着脸说道。
“有”
然后直接转身,掀开了药箱,从当中取出了一个细麻布包裹着的东西。
随手打开了麻布,将里面的黑面饼子取出来,往前一递,面无表情的说道。
“给师傅。昨天中午你吃剩下的饼子”
巢元方一看到这种饼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黑面,是将麦子直接用磨盘磨碎之后,和上其他的杂粮,放笼屉里面,大火蒸好的。
这种做法,处理的极为粗糙,麦麸什么的,根本就不会去过筛。直接把喂牛的东西给人吃了。
分量,确实是大了。
但难吃的程度,绝对是顶级的。
巢元方只是尝了一口,就发誓再也不吃这种东西。
当下,他直接伸手推开了黑面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期盼的问道。
“李平的家中,晚上不是都摆过流水席了吗”
“你就没有去吃吗”
“有藏下打算自己吃的东西没有,让师傅先尝尝。”
“等回去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想起来了吗”
“有还是没有”
大餐童子当然想吃。
尤其是东市的万福楼,光是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可惜,自己却没这个福气。
流水席当然是没参加。
双手空空的他,如何会好意思去这种地方
李平不待见他们,街坊邻居又不认识他们,这样的场景,就算是脸皮再怎么厚的人,也不会想着网里面钻的。
看着师傅的期待,可自己又无法回应,真是让人头疼。
童子叹息一声,道。
“师傅,流水席我没有参加。但是李平家的那个小男孩,看见我盯着席面咽口水,随手就赛了我一个鸡腿儿。”
“鸡腿儿”
巢元方的声音,都有点变形了。
在大半夜中,格外的瘆人。
他只是随口问问,却不想,居然真的有。
这让巢元方喜出望外。
也不顾环境逼仄,他直接掀开身上的被子,用手一按床板,径直从床上跳了下来。
然后摸着肚子,焦急的问道。
“鸡腿儿在哪里”
“快,快先给师傅尝尝。”
“我绝对会给你留一半的。答应你的条件也不便。”
“先把鸡腿儿拿出来再说。”
一小半儿是一半儿。丁点儿零星,也是一小半儿。
打定了注意的巢元方早就下定决心。
只要拿到鸡腿儿,肯定会啃个干干净净。
最多给弟子留一点脆骨,让他过过嘴瘾。
这越算身为师傅的一种教导。教导这孩子,不要轻信他人。
童子看着师傅嘴角流出的口水,看着师傅古怪的眼神。他有十二分的把握,师傅肯定再想什么坏主意。
可惜,不管你想什么,只要没有鸡腿儿,肯定是做了无用功。
当下,童子瞅了师傅一眼,面色古怪的说道。
“师傅,中午你吃了叫花鸡,弟子可是粒米没有粘牙。”
“所以鸡腿儿才拿到,就被弟子吃了。”
“就连骨头,都被弟子折开,将骨髓吸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师傅,嘴里实在是没味儿的话,这骨头弟子还留着,师傅拿上一节,舔上一舔”
“也能尝到肉味”
“逆徒”
巢元方忍不住骂出声来。
师傅我还想着,给你留一根完整的骨头来。你倒好,就连骨头折断,骨髓都没有留给师傅。
真是个不孝徒。
连师傅的胃都保护不了,还要你这弟子何用
而一旁的的童子,听到师傅责骂,根本就是毫不在意。
被骂而已,再正常不过了。
谁家当学徒的不被师傅骂,这才是奇闻异事。
因此,他随手抄起手上的黑面饼,咬了一口之后,这才含含糊糊的问道。
“要是师傅,早听我的,打道回府,也就不用受这种罪了。”
“府里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和弟子抢一根鸡骨头。”
说罢,将嘴里面嚼的如同烂泥一样的黑面糊糊咽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如同刀割一样,麦麸组成的细小鳞片,划过食道,让他嗓子眼一阵剧痛。
直到这时,童子才觉察到,师傅为什么宁愿饿着,也不啃这张饼子。
这东西对老年人来说,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别说师傅,就算是自己,吃上一口,都像是上刑场一般。
童子撇着嘴,将手里的饼子再次收好,重新放回了药箱之中,这才中心爬上了矮桌,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