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业城。
与盐池的司盐城一样,由于青石山附近的矿场实在太多,从元代开始就在这里设置矿城,到了明代这里就成了“矿业城”。
当然了,对于朝廷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这里的岩盐,与四川的井盐, 贺兰山的红盐一样,汝州岩盐的颜色、味道都独树一帜,比寻常食盐价格高出很多。
还有,这里除了煤矿、铁矿,还有铅矿,于是,这里就成了御马监为神机营储备铅弹、铅子的产地之一。
岩盐、铅锭,才是矿监关注的东西,其它的都被矿监偷偷分包出去了, 当然了,按照大明一贯的做法,每当新的藩王上任,除了赐予田庄,还有大量的商铺、矿点、作坊,于是,这里除了御马监,便是鼎鼎有名的潞王、福王、周王三大王了。
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成了朝廷在河南关注的重点。
在内地也开始施行营兵制后,除了省城开封,三省交界的汝宁府,便只有在此地设置了一处分守参将。
于是,只有县城大小的矿业城就成了分守参将、矿监、巡检司、兵部仓大使云集之地,加上三大王的在城里设置的货栈、铺子,以及往来此地收购煤炭、铁料、铅料、岩盐的商家,矿业城的热闹劲儿比寻常县城强多了。
别的不说,就比左近的宝丰、襄城、叶县、郏县四县县城更加热闹。
除了一应商铺、货栈,依附于这些商铺而存在的青楼酒肆、布行、粮行、铁器、木器、漆器、木器也是车水马龙, 鳞次栉比。
不过,这里终究是一个因为矿点而滋长起来的城堡,肯定没有正经县城那样高大。
一个没有包砖的三丈高的夯土城墙歪歪扭扭地将里面的各种房舍包裹着,看得出来城墙是因为房舍的不断扩展而不断扒掉,不断往外延伸的。
自从朝廷在这里设置了分守参将后,新任参将陈永福便占据了以前城里最大商户王黑子的房舍(极有可能是王黑子主动让出来了),并将其当成了参将府以及驻兵之处,可想而知这王黑子的房舍有多大。
要说这陈永福,原本只是靠近山东归德府的一名千户,在围剿愉园贼的战事中表现突出,才升到这个位置。
而他之所以能在地理极其复杂的愉园里立下功勋,没有别的,靠的就是两个字。
水,火。
既然愉园里纵贯地道,那就用水淹,既然榆钱落地就能长成大树,那就用火烧。
饶是如此,愉园横贯山东、河南、北直隶三地, 他一个区区千户, 能够立下的功勋显然有限,而正是因为有愉园贼的存在,这才让三省靠近愉园的卫所指挥使、其他千户才不断有钱粮、功勋可拿。
你陈永福一个人就将愉园贼剿灭了,还让其他人要不要脸,要不要钱?
于是,陈永福就被“高升”到了汝宁府。
到了汝宁府后,可巧自从陕北的流贼风起云涌之后,大别山地区也不时有土贼、山匪打着“义军”的名义四处活动,这又给陈永福创造了机会,此时,他的手下只有五百人,但只花了一年时间就剿灭了大别山的贼匪。
于是,这一次,他真正高升了,成了极为富庶,人烟如织的矿业城的分守参将,实际上分守的是豫西群山,豫西群盗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不过,这一次,他显然碰了钉子,正在卢氏县--嵩县一带活动的金声桓手下的人马都是以卢氏县矿徒为主,十分强悍,陈永福还以为跟大别山群盗一样,结果其子、鲁山守备陈德的围剿被金声桓设伏破掉了。
得知金声桓部的详情后,陈永福立即上书河南总兵,要求扩兵五百,并声称不需要官府的钱粮。
此时的河南总兵就是那位有着“大明秦桧”美誉的陈洪范,此时,他的主力还在登州,其义子、骑兵千总庄子固倒是先撤回了河南,并北上参与了围剿龙十三的战事,后来折在龙十三手里。
豫西群盗的事情陈洪范自然知晓,不过此时的陈洪范已经不是曾在辽东、榆林任职的陈洪范了,而是已经被李永芳收买了的汉奸陈洪范,在围剿孔有德的战事里就是他的部队最不尽力。
而孔有德能够联络上皇太极,并成功从水路逃出登州,难道他这位内奸就没有起到作用?
很难令人相信。
于是,陈洪范对于河南境内的盗匪等事丝毫不上心,什么豫西群盗,自然是越多越好,将大明搅得越乱越好。
这一切,朝廷、河南巡抚显然一无所知。
故此,他毫不犹豫就驳斥了陈永福的建议,还威吓陈永福有“不臣之心,非分之想”,这让陈永福自然大惊失色,赶紧作罢。
不过,他的提议还是得到了现任河南巡抚玄默的同意,并授意他让另外一个儿子陈品以汝州练总的名义又拉起一支队伍,当然了,拉起这支队伍所需的钱财自然由矿业城大小商家包了。
其中,河南首富王黑子几乎出了一半。
于是,陈永福手下就有了两千人马,一千五百步军,五百骑兵,他父子三人都是勇武过人,自然练得好兵,正要西进再剿金声桓时,龙十三的大军来了。
陈永福再是厉害,在得知龙十三竟然将山西巡抚许鼎臣、宣大总督张宗衡、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的大军先后打败后,也不会狂妄到主动出城挑战的地步。
何况,他所熟悉的河南骑兵千总庄子固何许人也,他清楚得很,在他心目中,陈洪范虽然卑劣不堪,但其手下一些将领还是相当厉害的,其中最厉害的自然就是庄子固!
但庄子固的五百骑却全部折在眼前这股流贼手里!
于是,甫一得到龙十三抵达的消息,他立即展开了坚壁清野。
在矿业城的周围,还有三个略小一些的堡子,都是在以前的铁矿、岩盐矿、铅矿点的基础上形成的,他让所有的人都拖家带口避进了这一大三小四座堡垒。
并让各个矿点的主持(有的是官府的人,有的是王府的人,有的是王黑子的人)纠集青壮驻守,每处堡垒约莫千人。
当然了,在宝丰县、襄城县、叶县、郏县,得知流贼来了后,四座县城同样是坚壁清野、婴城自守。
这就是龙十三现在所面临的情况。
先不说龙十三,将目光依旧放在矿业城的参将府,此时陈永福正在召集紧急会议,商议战守事宜。
除了他参将府的将领,无非是四大王加上王黑子等大商户的人,商议的重点也无非是各商家需要出青壮多少,钱粮多少,等等。
对了,前面我等一直在说四大王,眼下却多了一王,那自然是因为南阳府的唐王也派人来了。
就在去年,老唐王死了,被老唐王圈禁了十几年的世子父子终于重见天日,老唐王的儿子在圈禁中死了,只剩下嫡长孙朱聿键,于是,朱聿键继承了唐王的爵位。
朱聿键,一个被圈禁了十几年的王爷,在圈禁时也没有自暴自弃,读了大量的书籍,尤以兵书为甚,一看就是一个准备做大事的。
几年后,朱聿键因为擅自北上勤王而被再次圈禁在凤阳府,这次大明最强大的流贼小强旅南下河南,他自然万分关心,他也估摸到了流贼多半会南下南阳府,便赶紧派了自己的仪卫司仪卫正(王府护卫长,相当于千总)前来与会商议。
此时的各大王府,在经历了朱棣的靖难之役后,早就不是朱元璋当初在各地设立亲王府下面下辖几卫,还有直属的最精锐的仪卫司人马了,一个个除了捞钱便是好色。
粮食、白银、古玩珍宝、漂亮女人流水似的运向王府,特别是与当今皇帝最亲的潞王(万历帝弟弟)、福王(万历帝之子)两藩,那简直是权倾天下。
特别是前者,由于其除了得到河南的封地,还继承了万历帝的叔叔景王的封地、商铺等,钱财、实力还在福王之上。
首任潞王极度荒淫,据说卫辉府的百姓女子出嫁前必须先在潞王府侍奉三日才行,可见其荒淫程度。
于是,各个王府显然是不注重仪卫司的,只有这个新任的唐王朱聿键,不但将王府的仪卫司人马恢复到一千的规模,还密令唐王分出去的各支郡王也秘密练兵,否则他也没有兵马北上勤王。
当然了,就算是唐王府的仪卫正,陈永福也不会将其放在眼里,唐王只不过是朱元璋的庶子,与当今的距离甚远,说话也没什么人听,陈永福不过是表面上客气罢了。
议到最后,陈永福毫不客气地否决了这位仪卫正(正六品武官)要他“主动出击”的建议,还很是将其冷落在一边,只是与听他命令的其他人热议起来。
这位仪卫正原本是朱聿键父亲的奴仆,一个曾经的青海土司的儿子,大明的土司众多,甭说别的,光是西宁城附近就有好几个,其中既有土人(这里指的是土族,也就是吐谷浑的后人,不是土家族),也有藏人、蒙古人,还有回回。
这些土司之间互相攻伐都是寻常事,作为官府来说也巴不得如此,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机会从中上下其手,而且,死了一个世袭的土司,自然有大把夷人贵族希望顶上,此时,当地官府的推荐就异常重要。
于是,在青海、甘肃一带,能够传承百年的土司并不多,多半在五十年,也就是三代左右,此时,官府就会明里暗里暗示其它贵族,“你的机会来了,还不动手?”
这位仪卫正就是这个“传统”下的牺牲品,他的全家自然被新任土司杀的干干净净,那时候唐王府的长史正好是兰州人,遇到他之后,便将其带到了南阳,后来就成了朱聿键父亲(没有登上王位就死了)的贴身小厮。
他是一个土人(土族人),信仰藏传佛教,眼下大名叫朱效忠,弓马娴熟,在朱聿键父亲的支持下还进过南阳府武学,还考中了武举,于是便有机会成为唐王府仪卫司的仪卫正。
“不可!”
朱效忠眼见要受到冷落,唐王交代给他的人物就要落空,不禁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