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大夫离开后,祝氏见萧源可怜兮兮的瞅着自己,心里一软,就让丫鬟准备热水,伺候她梳洗,反正萧源的房里,火墙一向烧的很暖,离睡觉又还有一段时间,也不怕她湿头发睡觉。
冀州的冬天黑的很早,还不到酉时天色已经开始朦朦胧胧了,刘夫人进香还没有回来,内院自然不能开饭,萧源从来不在晚上看书,洗完澡后穿着贴身的小袄盘坐在炕上,伺弄着娘亲留下的剑兰,玉珥跪坐在她身后,给她擦着湿发。
“姑娘,盈息姐姐来了。”门外轮值的小丫鬟掀帘进来说道,“说是奉大少爷的命令给姑娘送伤药来了。”
“让她进来吧。”萧源正用蘸了清水的毛笔,仔细的擦拭着剑兰的叶子,听了丫鬟的话,随口吩咐道,刚刚爹的丫鬟已经来过一次了。
“奴婢给姑娘请安。”锦帘掀起,一名鹅蛋脸、高挑身材,年约二十岁左右的丫鬟端着一个锦盒进来,那丫鬟相貌不过清秀,但笑容柔和,见之可亲,她进门先是恭敬的给萧源请安。
“这里又没什么外人,这么多礼干嘛?”萧源放下毛笔,让灵偃接过锦盒,“大哥和太太已经回来了?”盈息是萧泽房里的四个大丫环之首,平时萧泽有什么事找萧源,总是让盈息过来传话,萧源和她熟稔惯了,说话也没那么多主仆之分。
“大少爷没回来,让若往跟着三少爷和姑娘你一起回来了,大少爷吩咐说,姑娘今晚受了惊,晚膳肯定又吃不下了,让我赶紧把早上送来的螃蟹剃了,熬成蟹油给姑娘送来,姑娘要是晚上吃不下饭,就让厨房下碗蟹油水引吃。”盈息笑着说。
“蟹油!”萧源眼睛一亮,“难道冀州也有螃蟹?”她从小到大吃螃蟹都吃的有点腻了,对肥美的大闸蟹不太感兴趣,反而最爱吃蟹油。
“是少爷让人从江南运来的。”盈息掩嘴笑道,“送来的时候可好玩呢!都是一雌一雄一对放在一个小匣子里的,里面还有一个敲了洞的鸡蛋。”
“这种运法多麻烦啊!那些螃蟹运到冀州都瘦了吧。”萧源直笑,这种运法她以前也听人说过。
盈息说:“瘦倒还好,船夫说用鱼虾养几天就养回来了,我先带了十对螃蟹过来,姑娘要是有胃口,一会让厨房炖上几对吃。”
萧源心头一动,“梁郎君的宴席上,送去了吗?”
盈息摇了摇头,“没有。”没少爷的吩咐,她不好擅自做主。螃蟹在江南不算什么,在冀州算是金贵之物了。
萧源吩咐说:“先蒸上十对给梁郎君送去。”
“是。”盈息笑着应了。
送走盈息,萧源想去看三哥,但刘夫人没回来,萧家门禁森严,没出入令牌,她不好去外院,心里难免有些焦躁。
祝氏从小把萧源奶大,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给她出主意道:“姑娘你别急,我让布儿回去问丈山,他肯定知道三少爷现在如何了。”布儿是萧源房里养鸟的小丫鬟,萧沂贴身僮儿丈山是她的哥哥。
萧源知道三哥受伤不重,就是想去看看三哥,和他说说话而已,听奶娘这么说,勉强点头说,“你让布儿送点蟹油给三哥,他也最爱吃蟹油水引了。”这时她隐约听到院子外有阵阵杂声,吩咐丫鬟出去瞧瞧,“是不是太太回来了。”
话说刘夫人同郑娘子分别后,就催促下人往家里赶。虽然这次去佛寺是萧珣授意的,但萧沂和萧源都受伤了,她还丢下两人去佛寺,等萧珣回来,还不知道怎么说她呢!
吴嬷嬷知道刘夫人的心事,安慰她道:“夫人也是为了大姑娘的婚事,才不得已放下三少爷和五姑娘的,老爷那么深明大义的人,肯定不会责怪夫人的。”
刘夫人微微苦笑,深明大义?萧珣那人就从来没和深明大义沾过边!她嘴里泛着苦味,又不愿同下人诉苦,哪怕这人是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贴身丫鬟,只道:“我乏了,合会眼,等到了叫醒我。”
“是。”吴嬷嬷伺候刘夫人躺下后,就去了牛车的外间,刘夫人虽说满腹心事,但奔波了一天早就劳累不堪,刚靠上软垫就睡着了。吴嬷嬷在外间听着刘夫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暗暗疑惑,最近夫人似乎很容易就累了,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回去还是劝劝夫人让大夫过来看下吧。
当刘夫人一行回到萧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萧府上下早就灯火通明,吴嬷嬷扶着睡意朦胧的刘夫人下车,院子里的仆妇站了一地,等刘夫人进房后,一人小心翼翼的禀道:“夫人,老爷让您过去。”
刘夫人听了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了。”她一边嘱咐下人给自己换衣,一边嘱咐吴嬷嬷,“你去打听下,是不是三少爷和五姑娘的伤势恶化了。”她吩咐吴嬷嬷道。
“是。”吴嬷嬷屈身退下,等刘夫人换好衣服,吴嬷嬷就匆匆赶了回来了,“夫人,李大夫已经来看过三郎君和五姑娘了,三郎君只受了一点外伤,已经去陪梁郎君喝酒了。五姑娘没什么大碍,刚喝了压惊汤已经睡下了。”和之前霍行云说的一模一样,刘夫人一颗悬着心的放下了,稳稳的扶着吴嬷嬷的手,去了萧珣的内书房。
书房里火墙烧的暖暖的,萧珣仅披了一件雪白的细麻衣,散发赤足,伏案挥毫,如玉雕般的容貌在晕黄的烛光映照下,越发显得俊美不似凡人。别说刘氏了,就是吴嬷嬷等伺候的下人都看呆了。
“噼啪”烛火跳跃声让众人从沉迷中惊醒,刘氏冲着吴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吴嬷嬷上前,恭声朝萧珣禀道:“老爷,夫人来了。”
萧珣写字作画的时候一向全神贯注,也很少允许别人说话,但刘氏毕竟是萧家的当家主母,这点尊重萧珣还是要给正妻的,他放下笔,示意刘氏去书房的里间。
两人坐定,等丫鬟奉茶上来后,萧珣开口道,“明天你给霍家龚郡君送封帖子过去,定个时间,我们专门去拜谢他们一回,今天要不是有霍郎君,阿沂和元儿就危险了。”
“老爷说的是。”想起今天的牛车惊魂,刘氏依然心有余悸,“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受惊了。”萧珣温言安慰她道。
听到萧珣温和的声音,刘氏心头莫名一颤,“老爷,你说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惊牛了呢?是不是——”刘氏心里并不认为这次事故是人为的,但态度还是要表示的,她是很关心萧沂和萧源的。
但刘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珣打断,他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轻笑着问,“今天见了郑娘子吗?可聊得来?”
“见了,不仅见了郑娘子,连卢郎君也见过了,是个稳重大方的好孩子。”刘夫人知道萧珣不愿意和她多谈这次的事故,从善如流的转了话题,但心头却莫名的发酸,但凡牵扯到他那三个嫡子女的事,他从来都没让自己插手过。
萧珣微微点头,并不接话,目光落在书案上。
刘氏顺着萧珣的目光望去,书案上散乱的放着一叠书画稿,字迹秀美,笔锋稍嫌稚嫩,显然不是出自萧珣之手,再一细看,稿子空白处写满了雄浑圆厚楷书,字迹犹湿。刘氏不消思索,便知这书画稿是萧源的,而刚刚萧珣正在给女儿批注作业。萧珣素爱行草,可为了女儿,他居然肯耐下了性子写起了端庄的楷书。
沉默片刻,刘夫人勉强开口笑道,“老爷好眼光,卢郎君果然是人中龙凤,大姑娘有福了。”她对卢郎君印象是不错,但那仅仅是长辈看待小辈的标准而已,要是以挑女婿的标准,刘夫人根本不会考虑他。年纪这么大不说,还瞎了一眼,绝了入仕的可能,难怪卢家会不管这对母子。听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寿命不久,谁知道他又能活几年?要是大姑娘是自己亲生的,这亲事她是不会答应的!不过大姑娘要是自己亲生的,也不可能嫁给一个落魄的士族弟子。
萧珣道:“下月十八是黄道吉日,卢家会派人来提亲,你让人准备下。”
“这么快?”刘夫人一怔,她今天才同郑娘子见过一面呢,这么着急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家是急着想嫁女儿?
“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下面几个姑娘的婚事也不好提。”萧珣道:“老夫人那边,你也派人去说一声,毕竟大姑娘是在她跟前养大的。”
“是。”刘夫人知道萧珣叫她过来谈大姑娘的婚事,是告知而非商量,横竖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看得过去就行了,她也懒得多费心,“老爷,还有一事,大姑娘的嫁妆是照例还是要多加一点?”这些事其实不用问萧珣,她也能办好,但难得有和萧珣独处的机会,刘夫人只想时间更久些。
“卢郎君家资微薄,你就多补贴些银两,那些古董珍玩就少弄一些吧。”萧珣沉吟了一会道。
“是。”刘夫人又问了几个关于婚嫁的事,萧珣坐在书案前一一答了,神色温和,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清,看得刘夫人心沉到了谷底,一时觉得索然无味,便冲着他屈身道:“老爷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好。”萧珣吩咐下人给刘夫人掌灯,又亲自从刘夫人出自己院子。
萧珣的举动越是体贴,刘夫人心里就越是堵了一口气,强忍着走出院子后,眼前一黑,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一歪。
“夫人!”吴嬷嬷慌忙抱住刘夫人,“来人那!夫人晕倒了!快来人那!”
萧珣还没有回书房,就听刘夫人晕倒了,转身沉声吩咐僮儿道:“琴律,快去喊大夫。”又示意下人取来春凳,让几个粗壮的婆子把刘氏抬上春凳送回内院,吴嬷嬷快步跟在后面,不停的抹着眼泪,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刘夫人的晕倒,在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萧府,之后大夫传来的消息,更是犹如一滴冷水滴入了油锅里,让整个萧府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