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回苏府后,进宝先是照着阙神医的意思含着眼泪向他的少爷表达了一遍。尽管他的少爷明白跟他讲了,要是真有委屈就说,少爷给他做主,可是都这样了他能说什么。
阙思明跟罗刹似的往他身后一站,他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热烈的气息。
就算没有他俩小时候那一段,他也不打算违抗阙思明的意思,他只要看着这么关心他的少爷,就觉得遭这点儿罪还算个事啊。
说起来也没多疼,也不用出苦力,也不用他上刀山下油锅的,只要想开了,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他对阙思明,真的就有那麽些愧疚。
只是他家少爷显然不信他会心甘情愿的去给阙思明当下人,要不他跑什么呀。
进宝嘴笨,只能支支吾吾的跟他解释,一边偷看阙思明不耐烦的嘴角,心里就干着急。
正说着呢,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在场有功夫底子的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异响。
苏胤脸色首先变得难看,招财进宝俩人也听出了端倪。
阙思明一把将进宝拽了过来,从后面单手抱着他,然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调笑着冲金小宝说,“你的小相好回来了。”
金少爷的脸瞬时血色退的干干净净,僵在当场。
进宝听出那是宗政怀恩,心里大急,拽着他家少爷,“少爷,进屋吧。”
金小宝不肯,反而叫招财和进宝马上去保护老爷和夫人。
俩人见苏胤和阙思明都在场,料那宗政怀恩也不能把少爷怎么样,于是急忙跑去了金家二老的别院。
后来从阙思明口中得知,宗政怀恩此次是带了给少爷解毒必不可少的一味药,但并没有多留。
因为这一场闹剧,倒省了他家少爷的逼问,他和阙思明的事也被忽略了,他就顺理成章的继续留在阙思明的别院里。
进宝想开了之后,就该吃吃该喝喝了,到了晚上就蒙头大睡。
睡到半夜,突然被人摇醒了。
进宝睁着惺忪的眼睛一看,一个黑衣蒙面人。
虽然脸是遮住了,可那一双眼睛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唔?干嘛?”
阙思明把一套夜行装扔到他脸上道,“换衣服,跟我走。”
进宝不明所以,“去哪里啊?”
“赶紧换衣服。”
进宝无奈,拿过衣服就往身上套。
换好之后利落的跳下床,还打了个哈欠。
阙思明拉着他就走,“你想知道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路上告诉你。”
进宝一听这个来精神了,随即又想到阙思明走了万一他少爷这时候发作呢,“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三天吧,若是顺利的话,后天就可以回来。”
从苏府的后门出了去,已经有几个人牵着马等在那里。
为首之人拱手道,“少爷,你真的要去吗,老爷说过……”
阙思明跨上为他准备的马,“别废话了,你们爱跟不跟,我们自己去也行。”
那人叹了口气,也跨上马,一行六人,往东南方策马而去。
“你对我爹,知道多少,记得多少?”
几人正在一间客栈,稍作休息。
阙思明半卧在床上,进宝靠着床沿盘腿坐着。
进宝想了想,觉得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老爹通敌叛国被喀嚓了,“我知道的都是听我们那片儿人说的……”。
“说我爹通敌叛国?”阙思明冷笑一声,“我爹是护国英雄,何来的通敌叛国,一切都是郁明镜和黄响的奸计。”
进宝想起那天晚上他确实提到过郁明镜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
“郁明镜是谁?黄响又是谁?”
“黄响就是当今的国舅爷,皇上最宠的贤妃的亲哥哥,至于郁明镜,你小时候见过他。”
“真的吗?他是什么人?”
阙思明沉吟片刻,“你可听说过当年岳将军大破南疆蛮夷的传说?”
“听过听过,岳大将军亲自砍下了南疆十三部族盟主的首级。”
“不错,那十三部族的盟主,是邬邶族的首领。”
“当年我爹一马当先,斩杀邬邶族首领的时候,拿走了邬邶族的一样东西,才种下了祸根。”
进宝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是什么?”
“邬邶族有一样世代相传的宝物,叫做长生石,传说此物可治百病,去顽疾,使人长命百岁,青春永驻。那邬邶族的首领据传已经过百岁,看上去却还是四五十岁的样子。”
进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年到七十已是古稀之年,从未听说过有人真能活过百岁。
“我爹杀了他后,拿走了长生石,但并没有将它交给皇上。”
“我爹当时已经年近四十岁,妻妾四人,却无一人能为他传承子嗣,寻访了很多名医,均说问题出在我爹身上,却无人能医治,把那样东西留在身边,便是藏了私心,希望那宝物真有神力,可以让他传宗接代。”
“就是这块长生石,埋下了祸根。”
“我爹将长生石带在身边,和我娘重聚后不出三月,我娘竟真的有了身孕。只是我不足月便出生,当时身体非常孱弱,很多大夫说我活不过满月,我爹便将那东西放到了我身上……”
进宝听得入神,心里有几分触动,尽管阙思明说这些的时候面上平静如水,他却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昏暗的内里。
“当时……我爹在民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年纪尚幼的皇上,功高盖主是大忌,虽然皇上对我爹很是赏识,但他当时尚不能自理朝政,一切都在他外公左丞相的掌握之下,我爹自觉形势逼人,不等左丞相有所动作,自己便辞了官,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当时关于长生石的传闻已经流传于朝野之间,只是没有人有证据。”
“过了几年的平静日子后,郁明镜来到了我家……”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邬邶族首领最小的儿子,当年邬氏死士杀出重围,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几年之后改名换姓,自称精通医术,来到我家,伺机报仇。”
阙思明慢慢握紧了拳头,“他先是毒死了我娘,后跟觊觎长生石的黄响勾搭成奸,栽赃陷害我爹,害我家被抄满门,我在被押送的路上被我师父所救,郁明镜想将我带走未果,便在我身上下了血咒!”
进宝心头大震,没想到当年之事还有如此隐情。
难怪那时淮西大旱,有人说是岳将军含冤,老天爷将怒,现在想来,说不定是真的。
而十多年来依然没有从众人口舌之间淡去的岳大将军,关于他传奇般的种种,由于阙思明的关系,仿佛突然之间和他拉近了距离,窥得隐秘真相的感觉,既惊奇,又有几分惆怅。
看着阙思明眼脸上纠葛的血色脉络,他不仅想着这个人小时候吃了多少苦。
阙思明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眼皮,“不错,就是这些东西。”
“当年郁明镜在我体内植入了血蛊,母蛊是以他的血喂养的,我作为子蛊的寄主,一旦出现在郁明镜视线可及的地方,身体就可以被他控制。”
进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只是光滑的皮肤,没有任何突起,看脉络是透在皮肤里的,他不仅皱眉道,“那你岂不是一生都要避免跟他见面?这蛊要如何取出来?”
阙思明叹道,“这蛊要取出来,需以母蛊寄主的血诱之,我不能见他,却又非得找到他,否则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几年。”
“这个……会死人吗?”
阙思明摇摇头,“不会,子蛊寄入我体内后,一开始只在两边太阳穴处有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满满往眉心爬,等到在眉心聚合之时,我就会完全丧失自己的心智和记忆,变成蛊母寄主的傀儡。”
进宝心里一阵发寒,这血蛊真是可怕,一旦成功,就能完完全全控制一个人。他看着阙思明的眼睛,道,“这些东西,已经爬过了眼睛的多半了,那你…...还有多少时间?”
“若是当年郁明镜把我带走了,我变成只听命于他的傀儡,只需三个月,但是我这么多年,一直被师父保护着,郁明镜无法接近我,子蛊尝不到母蛊的血,就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生长的就异常的缓慢,十三年了,才爬到这里。只是长得慢不代表不长,如果不尽早把血蛊取出来,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进宝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不能接近郁明镜,可以让别人杀了他,取他的血回来。”
阙思明点点头,“只是他的血必须新鲜,哪怕超过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再有效用。我在躲着他,但同时在找他,他也一样,既要躲着我,又要找到我。郁明镜精通巫蛊邪术,但本身武功平平,我与他分开十三年,血蛊效力已经非常微弱,若是我意志强硬,在子蛊饲养完成之前,是有可能摆脱他的控制的,他若贸然接近我,有可能反被我或我身边的人所俘,但我从未被母蛊控制,不知其厉害,也不敢断然冒险,所以我也不能接近他。我们两个如今就是这种无法破开的僵局,只是他能等,我不能了。”
“那你此次来是……”
“不是,我现在还没找到郁明镜的确切下落,但是听闻邬氏家将就在十几里外的象鼻村出没过,他们一直和郁明镜有联系,找到他们也许能得到郁明镜的线索。”
进宝点点头,“那你带我来是……”
阙思明傲然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进宝抽动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郁明镜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若是我碰到,我就帮你杀了他。”
阙思明凑过来捏了捏他的脸,“这就对,就像小时候一样,我讨厌他,你也跟着我讨厌他,如今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等于你也跟他有仇,如果他要害我,你要保护我,否则你就不是男人。”
“你怎么又扯到我是不是男人上面了,撇开别的不说,你要有事,我家少爷怎么办,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神医觉得这话及其不中听,脸立刻就沉下来了,“少爷少爷,那个窝窝囊囊百无一用的金小宝,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忠心的。”
进宝张口就想反驳他,却一时真想不出来他家少爷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被憋的眼角都在抽动了,“我们……我们感情好啊,我们一起长大的。”
“你叫我的少爷的时候,金小宝还不知道在那儿,如今我比金小宝的处境还危险,怎么就不见你这么着急我?恩?”阙思明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的说。
进宝想说你人高马大活蹦乱跳的,真看不出来有事,可是不敢说,只能犹豫着解释,“我不是不记得了吗……”
阙思明跳起来扑到他身上,“你他妈还敢拿这个当借口。我爹当年死的那么冤枉,就是因为拿了一块破石头想生儿子传宗接代,如今在我这里就要绝后了,这都是你害的,若是我爹和我娘地下有知,看到你对我不好,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孩子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捂着他的嘴,“这……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
害人家绝后已经够要遭雷劈了,再加上老子还要在地底下虎视眈眈的看着,进宝一想都心里发毛,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良心和精神上如此的折磨。
阙思明伸出舌头,轻轻的搔弄了下进宝的掌心,进宝吓的急忙把手抽了回来。
神医带着警告的意味在他耳边道,“那你以后要不要对我好?”
孩子点头如捣蒜,“好!好!一定好!”
“有多好?”
“唔……跟我……我家少爷一样好。”
“不行。你敢把我跟金小宝相提并论?”
“那,比我家少爷还好……行了吧?”
“你得把我摆在第一位。”
孩子实诚,不会撒谎,实际上他说了,也不知道如何去做到,此时阙思明接二连三要他承诺,他就有点心虚。
阙思明眯着眼睛,“我爹可看着呢……”
进宝吓的一激灵,仿佛感觉到背后阴气乍起,一双眼睛满含怨气的瞪着他,急忙狠狠的点着头,“第一!第一!”
阙思明这才眉开眼笑,照着进宝的嘴亲了一口,然后转头躺倒,把脑袋枕在他腿上,“来,给为夫按按脑袋。”
进宝冰凉的手轻轻的给阙思明按摩着头。
“重点儿,没吃饭啊。”
进宝心道,“老子真用力,能把你头骨捏碎了。”
阙思明懒洋洋的开口,“你在心里骂我,我是听不到,但是我爹可听得到。”
孩子快哭了,“神医,你饶了我吧。”
阙神医心情愉快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