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一路赶回药谷,刚好子时。他隐在墙角内,等着偌大的庄园彻底沉寂下来,才悄无声息的往阙思明之前带他去过的搁放长生石的地方移动。
一路上避过几波巡夜的侍卫,进宝凭着上回的记忆,找到了那处地方,顺利的开启了石壁,并且关掉了机关,把长生石小心翼翼的揣到了怀里。
整个过程太过顺利,顺利的让他不禁心生疑窦。
从石壁出来的时候,果然就见月影下直挺挺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明明没带面具,脸色还是白的吓人。
进宝心里咯噔一下,有种灾难临头的恐惧感,于是脑袋管不住腿了,做了一个当时最不该做的动作——逃跑。
他这一跑等于罪名坐实了。
脚尖刚挨着墙边,就被横胸拦腰一脚给踢了出去。
这一脚真是没留力气,将他踢出了四丈远,狠狠的撞在了石壁上,疼的他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般,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阙思明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重重的怼到石壁上。他一手伸进他怀里,掏出那个毫不起眼的石头,举到他面前,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进宝艰涩的叫了一声,“阙思明……”
阙思明额上青筋暴起,双眼拉满血丝,眼睛上血色的脉络红的在滴血一般,一字一句,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往外蹦,“你跟楼惊羽赤身躺在床上,我信是他给你下药,你擅自将我师兄带出药谷,害他遇险,我信是楼惊羽给你下的套,那么这次呢,这次呢?”阙思明大手用力的握着石头,进宝甚至能听到他骨骼的咯咯响声。
“你和楼惊羽在客栈里独处的时间都干了什么?你们一同出城又干了什么?现在你回头来偷长生石,是为了什么!说!”阙思明改为掐住了他的脖子,进宝双脚几乎悬空,呼吸变得困难,脑袋一阵阵的晕眩。
“阙思……明……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把长生石给我,求你了。”
“为什么背叛我。”
“我……没有……”
“为什么背叛我!”
“……”
“你跟楼惊羽好上了?”
“跟他没关系……我,我没法解释,但是我没有背叛你……”
“你没法解释?你连解释都省了,王二虎,你真厉害,你是看准了我无论如何都会相信你?你他妈以为我会让你给我带着绿帽子,还捧着长生石让你去讨好别的男人?”
“阙思明……”进宝脑部的空气成为了稀缺品,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心里急的想哭,眼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今还被阙思明抓个正着,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阙思明想杀了他。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杀了他吧,杀了他吧,杀了他,他就不会去找别人了,他就永远属于你了。你就不会体会这些你不想要的东西,愤怒,难堪,伤心,仇恨,绝望。
心脏被人生生撕扯的感觉,太可怕了。记忆中那么单纯美好的东西,如今变得如腐肉一般让他作呕,进宝的背叛对他来说是这辈子最深入骨髓的羞辱和伤害。
他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和楼惊羽在一起,做着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说着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就疼的喘不上气来。在眼看着进宝进入石室的瞬间,他就被一只手给推进了万丈深渊,胸中所有暴戾和恶毒的情绪都从断裂的躯体中爆发了出来,他恨不得把他眼及所有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于其让他背叛你,于其让他在别的男人的怀里,不如杀了他,如果他不能永远陪着你,那也不该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阙思明收紧了手指,拇指死死压住喉间皮肤下轻微的脉动,进宝瞠目欲裂,求生的本能让进宝死死的掐住阙思明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就在他已经无法呼吸,脑子开始嗡鸣,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喉间突然一松,空气争相挤进了胸腔,进宝被扔在地上,无力的大口大口喘息着。
阙思明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双目如同野兽一般,在郜洁的月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贱人,马上离开这里,这辈子别再让我见到你。”
进宝浑身一震,双唇颤抖着开开合合,最终动手抓住了阙思明的衣角,“阙思明,信我一回……求你了……”
阙思明露出一个让人发寒的笑容,“信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的价值,连长生石的一点碎末都比不上,你指望给我睡了几回,就能得到长生石?做梦吧你。”
进宝似是愣了一下,艰涩的说,“阙思明……我,你记得,我说过,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我有难言之隐,我是迫不得已的,你相信我吧,信我一回,把长生石给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哈哈哈,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大理把你一次玩儿痛快了,居然还把你带回药谷了。我阙思明要什么样的没有,不过是因为小时候的事觉得你还有几分新鲜罢了。”
进宝被他一番言辞侮辱的脸都绿了,他理解阙思明是气糊涂了,一时不能相信他,可为什么要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阙思明,你别……别说这种话,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不能这么说我……”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你以为你是谁?也怪我,这段时间把你惯的蹬鼻子上脸的,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我阙思明的正房夫人了?你怎么就这么蠢,别人说什么都信,随便逗逗你罢了。什么小时候的婚约,穿开裆裤的年纪随口说的话,谁他妈会当真啊。”
进宝脸上已经找不到半点血色,脸嘴唇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白,魂儿仿佛被抽干净了一般,无措的看着阙思明。
这是在……说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身上很疼,为什么会这么疼呢。这个男人,不是说好了他俩是一对儿吗,怎么会对他说出这些话。
阙思明看着进宝惨白的脸色,胸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却也伴随着无尽的悲哀。
阙思明你这个孬种,你连杀了他都不敢?杀了他,你找个窝囊废。绿帽子都扣你头上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跟楼惊羽浓情蜜意去?
可是,如果再也看不到他……
进宝无意识的紧紧握着阙思明的衣角,越攥越紧,“阙……不是……你生我气,也不能这么说话,你以前……都是骗我的?”他怎么能说这种话?他可以打他,可以骂他,追根究底的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怎么能否定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如果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戏弄他,那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千里迢迢跟着他,离开他熟悉的一切,跟在他身边,几次跟他死里逃生,不离不弃,如今还被人威胁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他的命当成自己的命,甚至……他的爹当成自己的爹。这些都是他自作多情?
阙思明放开他的头发,将他甩在地上,“骗你?别做这副受害者的样子,给谁看?我当初没拿刀逼着你让你跟我走吧?而且如果不是我这块垫脚石,你怎么能跟楼惊羽勾搭成奸的?恩?”阙思明说到恨处,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天上不知道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两人沉重的喘息声均被淹没在了狂躁的雨声中。
进宝抹着脸上成片的水渍,哑着声音问,“阙思明,你说的是真的吗?”
换来对方的沉默。
“阙思明,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就把我当成……是不是?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种低哑的,沉重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都撞在他耳边,阙思明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转身疾走,只留下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
深秋加上深夜,这一场雨能冷进人骨子里。
进宝躺在泥泞的草丛里,半天都动弹不了。
这跟他想的真不一样,他万万没想到,能把阙思明的心里话给逼出来了。
何必呢,要是看不上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他带过来。他有手有脚的,不需要靠给男人过活,谁离了谁不行啊,这话怎么不早说,他保证一天都不会多留的。
他是以为自己和他彼此喜欢,是把他当成自己媳妇儿一样亲厚的人,才这么豁出去的要跟他同甘苦共患难的。
结果到头来,人家就找个乐子玩玩儿,这不是笑话吗。
进宝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摸着眼前这面斑驳的石墙,指尖所触及的地方是那么冰冷。
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叮的一声刺进墙里,然后用力的向旁边划。
这石墙过于坚硬,他一个笔画要来回刻好几遍。
折腾了半天,才在墙上留下了各个有脑袋大的两个字:休书。
看着那俩字儿,孩子的眼泪就不争气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心里难受的跟在割他肉似的。
“我先……休了你,是我不跟你过了……混蛋玩意儿……是我不要你了……阙思明你这个混蛋玩意儿……凭什么你玩儿我,啊,凭什么……让你玩儿我,老子不要你了……”进宝边哭边在那石墙上用力的划拉。
雨水,泪水,糊了他一脸,他双眼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专注的在他墙上留下一个个扭曲的字,把那面墙当仇人一般用力的割据。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伤心过,阙思明厌恶的轻蔑的表情,如同烙印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拿小刀划拉着,痛的他想一头撞死。
他捧着真心愣头愣脑的跟人走了,以为从今往后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他觉得他这辈子就定下来了,就跟这个男媳妇儿过了,偶尔吵吵打打的,就是在过日子罢了,他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没想到人家就是跟他玩玩儿,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正房”,结果人家拿他当豢养的男宠。
他头一回喜欢别人,还是这么惊世骇俗的喜欢,把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哪怕路上再艰难,再危险,随时都可能丧命,他都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结果人家突然转头说一句,逗你玩儿,滚蛋,就把他毫不留情的踹进沼泽地里了,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怎么被灭顶。
刻完一排字后,进宝手被震的快连匕首都拿不住了,他头抵着石墙,跟雨声比赛似的大声哭了出来。
“阙思明……阙思明……你不是人……呜呜呜呜阙思明,阙思明,阙思明……”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雨也慢慢变小了。
进宝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破晓了。
没有长生石,郁明镜还在等着他。
进宝觉得自己现在就该回自己屋子,把他带来的一车金银珠宝全部卷走,远走高飞,再也不跟阙思明这个缺大德的人有半分交集。
可是他做不到。
他还惦记着阙思明的爹,他还惦记着能救阙思明的郁明镜的血。
阙思明把他玩儿惨了,阙思明再不是人,可是自己的喜欢却不是假的。
他长这么大不骗人,不辜负人,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活的问心无愧。
他不骗人,也不骗自己,他真心喜欢阙思明,哪怕他现在发现阙思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他也得承认他以前就是喜欢这个畜生,喜欢的愿意为了他跟别人拼命。
所以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可能的话,他想把阙思明扒光了吊树上拿皮鞭沾盐水抽他。
可是他不想他死。
进宝甩了甩脑袋。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了,是缺魂儿的自己,他现在要去干点儿缺魂儿的事,谁也别想拦他,谁也拦不住他,等他死了让他自己去阴间后悔去吧。
进宝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把匕首藏进胸衣里衬,胡乱的抹了把脸,望着眼前的山洞入口,眼睛使劲闭了一下,再睁开,低头冲了进去。
郁明镜还在里面等着,看着一身狼藉跟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进宝,面无表情的道,“长生石带来了?”
进宝脸被隐没在黑暗中,默默的点了点头,手摸到衣服的里衬,一步步向郁明镜走去。
郁明镜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
进宝在靠近他不过两尺时,突然发难,从胸中掏出闪着寒光的匕首,精准的往郁明镜胸口刺去。
郁明镜身子似是没动,进宝眼前却出现一个模糊的残影,匕首刺入了空气中,连郁明镜的衣角都没沾着。
被一掌击在前胸打飞出去的瞬间,进宝心里暗骂,□□妈呀阙思明,郁明镜这种速度和力道,能叫做武功平平?
他身体重重摔到地上,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新血,嘴里全是腥锈的味道,激的他想吐。
郁明镜冷漠的表情中竟是带了些真正的怜悯,低声道,“傻孩子,真可怜……”
进宝抹掉嘴角的血,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一片血红,握紧手里的匕首,跟失了心智一般,不管不顾的又冲向郁明镜。
他旁边的岳迎归突然闪现在郁明镜身前,进宝连他的动作都未看清,就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匕首应声落地,紧接着喉咙就被死死的卡住了。
郁明镜转过身去,淡道,“杀了他。”
喉间五指骤然收紧,空气瞬间被挤压的干干净净,进宝发出了垂死般的□□。
在失去意识前,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一个小小的粉嫩的男孩儿,被关在大大的囚车里,哭的小脸儿都扭曲了,冲着他喊,小虎,不要忘了我。
阙思明,我没忘……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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