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神殿高壮而空旷。
穹顶和门廊天花板覆着镀金铜瓦,绘着壮丽非凡的壁画,穹顶正中有一方圆窗,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殿堂正中的祭台上,弥漫着神圣而静穆的气息。
后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似乎在看祭台上的一方明亮,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涣散的目光空无一物。
一个青年走入神殿,在女人身边坐下,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阵,终于打破了寂静。
“在感谢神灵?”
她没有回答,合上了无光的眼眸。
或许是该感谢神,使弄不清罪名的狱卒没敢对重刑犯施暴,让腰伤有时间愈合;更该感谢从天而降的特赦,免去了冒险突围,也免去了之后的全城通缉,可仰望着圣洁的殿堂,灵魂却只有无尽的伤感。
……菲戈……
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令心口酸涩而沉重。
她无法忘却的情人。
无法忘却他低沉动人的声音、温柔而犀利的话语、深遂复杂的眼神、炙热强势的亲吻,以及他曾经给予过的、令灵魂战栗而沉醉的激情。
那一场短暂的□□,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即使他仅是迷恋着她的身体,即使她或许仅是他无数情人中的一个。
时间埋葬了过往,也埋葬了错乱的羁绊。
她曾猜想他在帝国的某一处,生活与昔日毫无相关,身边有美丽的妻子或情人陪伴。他会有几个孩子,心情好的时候教男孩用刀,给女孩讲冒险故事,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她喜欢这样的结局,尽管结局已经与她无关。
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西尔最耀眼、最具权势的人,成为野心勃勃、铁血无情的帝国执政官。
无法言说的酸楚席卷了心房,她紧紧咬住唇,咽下了温热的泪。
以撒把她带到一间隐蔽的宅邸,开始了讯问。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奥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她无法解释,更不想说话,平淡的回答。“一堆关于贪恋的忏悔,我也不懂为什么有赦免。”
“没有怀疑你是间谍?”
“他们认为我的行为蠢到不可能是间谍。”
“看来你的愚蠢救了你。”以撒嘲讽,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去书房。”
“偶然的机会,我想或许可以找点有用的文件让您愉快。”奥薇轻描淡写。
“真是体贴。”以撒毫无笑意,眼神阴冷。“是想让我愉快还是让林晰愉快?”
拔开垂落的散发,她语气极淡。“您认为我还能回沙珊?经过刺杀一事,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兹的叛徒。”
“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么。”以撒凝视半晌,话锋忽然一转。“听说你偷了珠宝,是哪只手?”
奥薇沉默了一下,抬起左手。
以撒握住纤细的腕,指尖仿佛漫不经心的摩挲。“当时你在偷什么?”
“胸针。”她情知逃不过暗谍的刺探,索性坦白。“很漂亮,看起来很值钱。”
“值钱到让你不惜上绞架?”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
森冷的刀锋压住细腕,以撒的气息十分危险,话语却温文尔雅。“听说西尔对付窃贼的方法是砍掉行窃的手,我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无法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扬了扬眉,做出歉意的表情。
以撒是个很难欺骗的人,某些时候又极冷血,她不怀疑他会一刀斩下。
看来这次要流点血——奥薇漫不经心的想,似乎有什么让思维麻木而迟钝,对威胁失去了感知。
有什么关系,少了一只手的魔女听起来更邪恶,足以给传说增添有趣的材料。
人们会怎么说?
魔女把手扔进了汤锅?独手抓着扫帚飞过树梢?想到某些滑稽的场面,她竟然想发笑。
奥薇知道自己不能笑,应该恐惧而哀怜的求饶。可明知会激怒对方,却依然忍不住失控的笑起来,没有乞怜、没有解释,她笑到浑身发抖,连苍白的颊上都漾起了红晕。
这个世界太荒谬,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应对的表情。
从未见她如此失态,以撒冷眼旁观,郁怒越来越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问。
“你发什么疯!”
剧痛中止了肆无忌惮的狂笑,颊上的绯红消失了。
觉察到异样,以撒拉起她的袖子,柔白的手臂现出一大片怵目惊心的伤痕。
以撒的神情忽然变了,声音轻了许多。“他们对你用刑?”
疼痛唯一的好处是让人清醒,奥薇终于找回了自控,漠然敷衍。“只是普通讯问,他们认为我已经说出一切,没有特别拷问的必要。”
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抬手解她的衣扣,被她一把挣开,退出数步外。
出乎意料,以撒并未发怒,竟然低声解释。“我只看看伤势。”
以撒似乎在关心,但奥薇可没忘记他前一刻还想砍下自己的手,拉下袖子盖住肌肤,礼貌而淡漠的回答。“只是一点淤伤,如果您想检验真假,不妨让医生来看。”
沉寂了一刻,以撒放弃再问下去,摇铃召唤了医生。
“她受过一些殴打但不严重,没有骨折或内脏损伤,我留下了伤药,按时使用很快可以痊愈。”詹金斯请来了可靠的医生,道完检查的结果又加了一句。“她似乎十分了解如何在伤害下保护自己。”
又问了几句,以撒点点头,詹金斯代为送客。
医生之后是拉斐尔,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呈送到以撒面前。
“关于您上次所绘的图形,已经有了调查结果。”
翻开密报,第一张是一枚手绘印章,来自奥薇的身体。
黑色的六芒星环绕着一只睁开的眼,与神之火徽章极其相似,下方还有一个神秘的数字。
“您的推测完全正确,它确实与神之火有关。”拉斐尔一脸不可思议。“我们之前从未听闻,西尔与神之火一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项目,被称为神之光。”
“神之光……”掠过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以撒无意识的低喃,思维因震惊而空白。
拉斐尔忍不住评论。“西尔人一定疯了,怎么可能会有灵魂转换的方法,皇室和议会竟然纵容那些疯子浪费了不可计数的资金,简直太可笑了。”
沉思了很久,以撒开口。“这一项目的最终结果?”
拉斐尔道。“基地十年前发生一起严重火灾,造成神之光彻底废弃,幸好神之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废弃?以撒感觉到某些异常。“投入数十年,耗资无数的巨型项目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火灾废弃。”
“项目确实中止了,研究员被遣散调往不同地区,这次能查到这么多是因为找到其中一个参与的研究员,听说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的一位天才级学者在火灾中意外身亡,研究资料全部毁损,无法再继续。”
“火灾起因是什么?”
拉斐尔的调查相当全面。“有人纵火,是军方内部的人,详情不清楚。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调查,秘密处理,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处分。”
纵火?那么这一结果缘自某种蓄意行为,以撒思索了一刻。“有没有查出编号的意义。”
“我问过了,得到的回答很怪,说背后有这枚印记的只可能是尸体。”
以撒目光微凝。“什么意思。”
“这是神之光项目为未来准备的后备躯体的编号,奇数代表男性,偶数代表女性,由军方在北方边境搜集而来,全是健康漂亮的少年男女,被剔除灵魂封入晶罐,等待技术成熟后使用。”拉斐尔详尽的复述。“但神之光根本没能成功,后备躯体又在大火中焚毁,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那奥薇怎么解释。
咀嚼拉斐尔的话,以撒的眼神渐渐变得诡异。
长久以来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终于露出了隐约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