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你真让我失望。”秦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弄出这么大的风波,竟然还是失败,现在够麻烦的。”
威廉自知无话可说。“我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相信,三个近卫队的精英竟然捉不住一个女人。”秦洛想起以撒言辞犀利的指责,对善后一事颇为头疼。“这件事让我怀疑近卫队的实力,有必要重新训练。”
威廉也无法置信,明明挑选了最强的几人,结果却让他颜面无光。“我很惭愧。”
“经过这一次,以撒一定会非常警惕,恐怕没机会再次下手。”事已至此,抱怨毫无意义,秦洛转向长沙发上的男人。“修纳,也许我们估计错误,恐怕她根本与神之光无关,还记得她问的那两句话?我怀疑跟沙珊的魔女有某种关联。”
修纳没有说话,沉默到近似于发呆。
“修纳?”秦洛有点诧异。“我想最好私下详查。”
“暂时到此为止。”修纳终于开口,并不参与评论。“明天你代我向以撒致歉,相信他不会再追究。”
以执政官的名义向一介外国特使致歉,规格上已足够抵偿。由于一己之过令帝国执政官名誉受损,威廉无地自容。“这次事件我责无旁贷,请求降职处份。”
修纳不置可否。“责罚等沙珊之战结束后再议,你先下去。”
威廉无话可说,鞠躬退了出去。
秦洛打量着好友,隐约感到异样。“你在想什么?”
修纳静默了一刻,淡道。“即使她是个间谍,但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确实过于卑鄙。”
秦洛不以为然。“你几时变成了绅士,我不记得你曾被规则束缚。”
“她的眼睛很像伊兰,还有神情。”修纳一手覆住了眉眼,声音有些恍惚。
秦洛怔了一下。“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太过相似的神情与回忆一刹那重叠,几乎凝结了血液。
“她死了,你还要多久才肯承认。”秦洛揉了揉眉心,明知无用还是再次劝告。“我认为你该正视现实,十年了,你该去再度恋爱,去拥抱女人,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修纳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张开手,凝视着虚空的掌心。“洛,你爱过人吗?”
“如果你指的是把你弄成现在这样的东西,我很庆幸我从未触碰。”秦洛叹了口气,“找个女人试一次,你会发现重新爱一个人并不困难,又或是爱根本微不足道。”
修纳思绪像在空中飘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空虚,没什么能让它停止。每一天都繁琐而无聊,桌上永远堆满待处理的文件,争夺利益的男人与肤浅的女人一样乏味,外表光鲜的贵族被欲望引诱,比贫民窟的流氓更卑劣,还有那些愚昧可怜的民众,他们受尽权力的□□又狂热的祟拜权力……我真羡慕你能从中得到乐趣。”
秦洛哑然,半晌后反问。“为什么你不能?你凌驾于权位之上,尊贵与荣耀集于一身,为什么偏偏被往事束缚?”
修纳不再解释,也无从解释。
曾经他也有过悸动和欢愉,沉醉于温柔明亮的眼眸,沉醉于每次令人心动的微笑,沉醉于他以为只是欲望的迷恋,直到失去时才发现那是爱。那种奇妙而无形的物质存在于她的眉梢、她的眼眸、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并随着她的离去而化成囚牢,隔绝了一切欢悦。
十年前最后一刻,马车外那一声比风更轻微的低语,永远回荡在鲜明的昨日。
她的确给了他自由,却拿走了他的心。
而后,带着它一起死去。
宴会上意外或许令司法大臣生出了疑惑,但不等他详令调查,奥薇已再度脱离了控制。
这或许得感谢可怕的眼伤,尽管看起来吓人,但除了畏光之外,视力并没有受过多影响,反而有助于让以撒放松戒备,她趁隙出逃,在黎明前越过了哨卡。
晶石镜片落在以撒手中,她也不再需要,沙珊已相距咫尺,她利用鲜为人知的小径日夜兼程,顺利潜入了大战前夕的行省。
沙珊的气氛一片阴沉。
尽管林晰封锁了利兹撕毁盟约的消息,但帝国战无不胜的军神亲征,数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依然令行省内的族人陷入了空前的恐惧。
维肯公爵歇斯底里的慌乱,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在行省陷落前逃离。
局势走到尽头,林晰反而异常平静,他安抚族人,整顿军队,督促工兵修整防线,极其冷静的等待最终的决战。弥散在军中的绝望被他的镇定转化为悲壮,奥薇背叛而带来的消极阴影渐渐消退,颓丧的军队重新激起了战意。作为族长,林晰在最后的时刻显出了最杰出的素质。
林晰很少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与军队和族人呆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回到住邸。数年来沉重的压力磨练出绝佳的控制力,所以当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影子,他没有丝毫慌乱。
静默维持了一瞬,窗边的影子开口。“抱歉,只有这种方式我才有机会说话。”
轻悦的声音入耳,林晰呼吸停了一刻,语调比冰雪更寒冷。“奥薇?你回来做什么。”
奥薇并不意外林晰的敌意。“有件事必须让您知道。”
林晰心底禁不住冷笑,他曾经多么信任她,信任到给她自由放她离开。可她回报了什么?她投靠了以撒,投向他的敌人。他很清楚行省这次再也守不住,不是因为修纳亲征,而是因为她出卖了所有防御情报,她的行为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他该杀了她,把她的头挂在城墙前昭告执政军,这是她唯一应得的下场。
盯着窗幔边的身影,林晰缓慢的应对。“要取我的头还是劝我投降?执政府给了什么条件,让你不惜冒死刺杀。”
她没有回答,伸出了一只手。
窗外的夜灯映亮了白皙柔美的手,纤细的指间坠着皮绳,吊着一枚奇特的铜钥匙,匙柄上古老的宝石闪着微光。
轻轻一抛,钥匙落入了林晰手中,他掠了一眼。“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奥薇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话语也似乎发自阴影。“三天后,沙珊海岸会有船队抵达,他们会把族人送到西欧海岸的塔夏国。”
一句话攫住了林晰,压下枪栓的手蓦然停了。
“塔夏国地广人稀,沿海有一块丰饶的土地,它本属于该国的白金公爵,最近慷慨的出让给海岸对面的林氏。只要在决战之前离开西尔,那里通行便利,物产丰富,足以供十余万人生活,您可以带领族人在那块土地上重建家园。”
林晰惊怔了半晌,胸口怦然一动,又迅速按捺下来,声音变得讽刺。“真是美妙的远景,一句话就让十余万人渡海,既然白金公爵大方到出让领地,想必也能再给一艘顺利渡过暗流的方舟。”
奥薇没有理会讥讽。“看看您手上那一枚钥匙,它能在西欧大陆信用最好的迦南银行提取三千万金币,我用一千五百万买下公爵的领地,一千万雇佣船队,余下由您自行支配,三天后船会靠岸,至少需要十个码头,请让工兵营紧急搭建。”
林晰完全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盯着掌心的钥匙,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这不可能,你——”嗓子突然暗哑,强烈的震愕令他乍然眩晕,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无需询问,奥薇已经再度开口,低柔的语音带着疲倦的微哑。
“百年前,林氏家族第一代公爵在帮助皇帝踏上皇位之后,尊荣无以复加,有一次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里他看见自己的家族被复仇者屠杀,后裔子孙血流成河,绝望的奔走哀号。从那时起他将财产分为两半,一部分留在领地,一部分秘密存入迦南银行,约定以蔷薇之匙为凭。每一代林公爵都按祖先的遗言履行同样的义务,迦南银行的地下金库中封存着这笔巨额财富,承诺永不启用,直到主人需要它的时刻。与钥匙同时诞生的还有一张海图,足以打开沙珊封闭的海岸,显露暗流礁石,让林氏后裔乘着海船安然逃离。秘密被长久的埋藏,为了避免突然事故造成的中断,除了公爵本人外唯有公爵夫人知晓,临终前才告知下一任继承者,先代公爵阁下一定也曾想告诉您这个秘密,只是陷身于休瓦之战……”
当时他在沙珊,与休瓦相去万里,林晰下意识想起。
“两个月前我偶然发现了这一秘密,在公爵府书房暗格内找到这把钥匙,到西欧大陆的瓜达港以一百金币运送一人的价格雇佣了海船王摩根,看在金币的份上,他会召集所有能找到的船,尽可能的运送最多的人。执政府的军队近在咫尺,时间已经不多了,请相信我。”
极度的震惊让林晰久久无法开口,等终于冷静下来,理智又开始质疑起真假,假如唯有族长洞悉这一秘密,没理由会被一个外人得知。“你去帝都是为了它?你怎么可能知道。”
“多年前的一次碰巧,久到我已经遗忘,直到数月前才想起来。”奥薇清楚这样模糊的答案无法说服林晰,但她没有解释的力气。“我投靠以撒是因为寻找钥匙的时候撞上了卫兵,需要他的力量掩护我逃过搜捕。请收好钥匙下令工兵营,我可以去监牢等候,直到证明一切。”
无数疑问塞在林晰的胸口,他还想再问,听出话中的疲倦,终是迟疑了一下,“我给你找一个房间,等你休息后再详细说明。”
按亮晶灯,林晰正要呼唤门外的卫兵,奥薇抬手覆住眼,往窗幔深处缩了一下。
“奥薇?”
她轻摇了摇头,示意无恙。
确定了不是伪装,林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掌下感觉到突出的肩骨,数月间似乎瘦了许多。
林晰不觉放轻了力道。“怎么回事。”
“光太刺眼。”她的双眸已经闭上。“抱歉,我的眼睛受了一点伤,不适合被看见。”
扇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林晰心神一漾又冷定下来。“让我看看。”
“恐怕很难看。”她淡淡道,缓慢的睁开眼。“是一点磨伤造成的,请别害怕,我想我现在成了名符其实的魔女。”
林晰定定的看了一瞬,扣住她的手突然握紧,扬声召唤卫兵。“来人!立刻去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