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青河镇依旧带着冬日里泠泠的冷,却因几场小雨,化开了连绵的阴兀。
雨后初霁,书玉挑开帘子,抱着几本国小语文书从屋子里走出来。迎面走来一位眉目慈善的长衫老者,笑看书玉道:“谭老师,这个班可好带?”
身后的屋子里依旧满是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书玉淡淡一笑:“好带,再没有比这些孩子更可爱的学生。”
镇子里的孩子多贫寒,却也独独拥有城市孩子没有的质朴和纯真。
“谭老师费心了。”老者由衷道,“代我感谢辜先生。若没有他,这些孩子便没有地方上学了。”说罢冲书玉鞠了一躬。
书玉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林老,您这一礼,玉当真受不起。”少不受长者礼,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心系家国的老一辈知识分子。
“谭老师——”远远传来门卫阿伯的声音,“接你的人来咯!”
那声音一叹三转,比巷子里吆喝叫卖的调子还要生动几分。
林老微微一笑:“下课了,你先走吧。”
那一副了然并几分促狭的神色尽入书玉眼底,生生令她红了脸。
正说话间,便见小院的门廊处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色长直风衣并一顶羊毛礼帽,周身浮动的冷冽气息与这方小院格格不入。却在抬头看向书玉和林老所站的方向时柔软了面部轮廓,一时冷意尽敛,疏离俱散。
书玉与林老道了别,轻轻巧巧向那人走去。快到门廊时,她不禁加快了步伐,怎奈被湿滑的泥土一带,险要摔倒。
这一跌却跌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耳边响起那人带着笑意的喟叹:“这样急不可耐的投怀送抱,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书玉柳眉一挑,反唇相讥:“这样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实在——”顿了顿,不开口了。
“实在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她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继而一本正经道:“实在让我喜欢得紧。”
他收紧了扣在她腰上的手,朗声大笑。
她亦忍俊不禁,弯了唇角。突然想起身后林老还看着,她连忙去扳腰间的手,急道:“诶诶诶,快放手,影响不好。”
“怕什么?”他懒懒开口。
她下意识回头,屋外已不见林老的身影。然而,屋子的窗户上却挤挤挨挨着好几个小脑袋,一对对扑闪扑闪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门廊处相拥的二人。
她嘤咛一声,彻底把头埋进了他的风衣里。
“你毁我师德。”她咬牙切齿。
“回去任你罚。”他虚心接受。
甫一回到宅子,便听门房处的杨叔道:“先生,有你的信。”
书玉好奇,接过一看,是南京的邮戳。她抬眼看了看辜尨,神色复杂。
辜尨拆开信,三两下便阅完。他看向她:“子峘要我速至南京。”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偷来的小半年清闲,果然还是到了头。
“我也去。”她说。
“不行。”他皱眉,“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当夜,他百般缠绵,她节节败退。
她微喘着缩进他怀里,吻他的下巴:“你想要累死我吗?”今夜他比以往半年来都要热情,烧得她快要昏死过去。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又伸手拖过被褥盖住她的背。春寒料峭,她身子骨弱却又总对季节变换粗枝大叶,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护她一冬一春不受伤寒侵袭。
“这便累了?”他轻笑,手指却不怀好意地描摹着她背部的轮廓,“明日我便要动身去南京,让你好好陪我一夜还这么多话。”
她的心软了软,嘴上却不依不饶:“带我去不好吗?带我去,我便可以夜夜陪着你。”情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不禁红了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怀里的粉面桃花的女人,低头便吻上她的眼睑:“不好。你这样笨手笨脚,除了给我拖后腿还会做什么?”
他使尽千般手段才令她从那个旋涡中脱身,又怎能把她再带回去?他的女人,不必操心国家诸事,只须坐在一方静谧庭院做她想做之事,外面的天自有他来撑。
“你小看我!”她忿忿。他依然在她的身体里,她赌气地一点一点想要抽离,谁知这一番动作却令他的眼眸更加幽深。
好不容易熄了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轻叹:“我哪里敢小看你?”
总能牵动他情绪的人吶,他护在手心里珍之重之都来不及,哪里敢小看?
晨光熹微间,她便听到枕边人的响动。她要坐起身来,却被他阻住:“再睡一会。”
她不依,披索着一件单衣便要起来帮他穿衣。每一次缠绵过后,总是他替她穿衣;每一次他要远行,总是她替他打点行装。
他拗不过她的执着,听话地把手张开,任她摆布。
待她为他穿戴完毕,他便顺势把她笼在了怀里:“不要送。”
她乖巧地点点头。
每一次远行,一定不要相送。就好像心里珍重的人不过是清晨出门小小散步了一圈,午时便会归家。
登上游轮,阳光已大盛。接下来的半个月,青河镇该是一派明媚和暖之景吧。那么南京又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辜尨压了压帽檐,神色莫辨。良久,他才发出一声轻叹。
才刚离开,就已开始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