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轻轻击掌,不慌不忙地说:“苏州最有名的是祖千寿的画,苏家大小姐的刺锦,还有柳纤纤的琵琶。祖千寿已经作古,所幸苏小姐和柳姑娘都还在。今日得幸,邀得柳姑娘到场。沈老板,这还是托了您的福呢!”他望着沈离歌,嘴角含笑,目光却犀利如刀:“我家主子一掷千金,都请不动她,倒是一提沈老板您的名号,柳姑娘就肯卖了面子光临了……”
沈离歌沉着脸一语不发,听他说完,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冷冷说道:“楚公子,我今天是来谈生意,不是来受戏弄的。如果你们没诚意,我现在就走!”
楚云的目光一直好奇地打量着柳纤纤,一听此言,张大了眼睛,半真半假地惊讶道:“沈老板何出此言?”
沈离歌压抑着怒火,冷声道:“整个苏州城都知道我和柳纤纤的过节,你们今天偏要把她请来,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楚云转动了一下大眼睛,一脸无辜。
那侍卫接口道:“沈老板误会了。我们真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咱们今天请柳姑娘来,也是为了给大家献技,咱们只听琵琶,不谈过节。沈老板,请坐。”
沈离歌沉着脸,重重地坐下了。
“给柳姑娘看座。”侍卫又指挥人安排柳纤纤在下首坐下。“柳姑娘看着给来几曲吧。”
柳纤纤拨弄了几声琴弦,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但这安静下面,分明暗流汹涌。
苏慕雪的心中有些混乱,她理不清现在的状况。这楚云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请柳纤纤来又是什么目的?她直觉事情没献艺那么简单,但却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众人,发现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楚云盯着柳纤纤,一脸的惊艳;柳纤纤却盯着沈离歌,眼中有期盼、有失落、有伤感也有愤怒;而沈离歌兀自盯着自己桌前的酒杯,看也不看一眼柳纤纤。同时,她也发现,楚云身后的侍卫和楚老大都在饶有趣味地盯着沈离歌的一举一动。
突然间,“铮铮铮、铮、铮、铮……”
一阵凄厉的琵琶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众人俱是心头一震,思绪不禁被齐齐吸引了过来。
苏慕雪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听出,柳纤纤弹的是一首绝望至极的《十面埋伏》!
金戈铁马,战号齐鸣!柳纤纤的手指悲愤地翻动,接连不断的长轮指手法和“扣、抹、弹、抹”,点将排阵,仿佛已经知道即将展开的是一场无望的战争。决战前夕,月朗星稀,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分明是大势将去。
骤然间,短兵相接,刀枪相击,刀光剑影之中,人仰马翻,血腥满地!
苏慕雪只觉得心随那琴弦绷紧颤抖,紧张得不能自抑。再看室内的众人,无不神色剧变,瞠目裂舌,须发皆张,眼睛死盯着柳纤纤一瞬也不瞬。
最后一段乌江自刎,最是悲壮。天妒英才,一代霸王,自刎江边!琵琶四弦一“划”后急“伏”,音乐嘎然而止!
与此同时,有人砰地一掌击在桌子上。
惊魂未定的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楚云身后的那名侍卫。
只见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牙关紧咬,目光阴鸷地指着柳纤纤沉声道:“你!你可知你犯了大不敬之罪!”
柳纤纤还沉浸在音乐的情绪里面,迷蒙地抬起头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众人也不解地望着那侍卫。
那侍卫调整了下呼吸,厉声道:“你这首《十面埋伏》暗喻楚王自刎,这不是对楚王的大不敬,是什么?!来人,给我拿下!”
楚老大和另外两个侍卫真的动身冲向柳纤纤。
“住手!”沈离歌腾地站起身来,高声道:“这里是苏州!不是楚京!”
楚老大等人愣了下,回头看那侍卫。
沈离歌冷冷道:“就算在楚京,楚王府也不会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乱抓人吧?难道那楚王是个没头脑的人吗?”
“不错。”苏慕雪也起身道,“听说楚王是众藩王里面最开明的王爷,深得楚人的爱戴,怎么可能因为一首流传千古的曲子而祸延无辜。更何况,全天下会弹这首曲子的人不计其数,难道每个人都是对楚王大不敬吗?”
沈离歌接口道:“我看你把楚王想成这样一个气量狭小、滥杀无辜的人,这才是大不敬呢!”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直将那侍卫说了个哑口无言。
说完了,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这一眼,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楚云有些焦急,站起身来,强笑着打圆场道:“我看我这位……侍卫是听曲听得入了迷,一时乱了心性,加上我们楚人都很敬仰楚王,动情之下难免感慨良多……说起来,都是柳姑娘的琵琶弹得太好了……”他走下台来,走到柳纤纤面前道:“来来来,我楚云先敬柳姑娘一杯,给柳姑娘陪个不是,压压惊。”他一挥手,一个侍从已经端了一个托盘走上前,上面放着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楚云递了一杯给柳纤纤,自己也取了一杯,由衷地说:“柳姐姐,此曲只应天上有,你真是让楚云开眼了。来,我敬你一杯。”
柳纤纤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楚云,说不出的风情,直把楚云看了个满脸通红。柳纤纤恍然笑了笑,半推半就地说:“那一杯怎么够?怎么也得三杯吧?”说完,她一仰首,率先干了一杯。楚云愣愣看着她,楚老大上前低声喊了句:“主子……”他却听而不闻,跟着干了一杯,再由柳纤纤倒上一杯,两人又是一干而尽。
苏慕雪心想,这楚云年少,想必是被柳纤纤迷住了。她偷眼望一下他的侍卫,个个看着楚云又是焦急又是无可奈何,与刚才的强势彪悍形成了强烈对比。
楚云和柳纤纤连干了三杯,脚底已经发软,他的身子软绵绵靠在了柳纤纤身上,舌头开始打结:“柳……姐姐,你,好酒量。”
柳纤纤咯咯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柔声笑道:“不是我酒量好,是你酒量太差……”
“柳姐姐,你,你跟我回楚京吧……”楚云又乖乖喝了一杯,眼睛有些迷蒙起来,“你教我弹琵琶……”
柳纤纤顿住了,抬眼望向沈离歌。
苏慕雪也有些着急,柳纤纤分明是故意和楚云纠缠,目的就是逼沈离歌给自己解围,偏偏沈离歌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若那楚云趁着酒醉,做出对柳纤纤无礼的事情来,吃亏的岂不还是柳纤纤?
“我要……我要给你赎身……”楚云抱着柳纤纤,口齿不清地说,“我要让我哥哥……给你……赎身……”
柳纤纤也不拒绝,反手抱着他,嘴里笑着,眼里却尽是伤感,她像哄孩子似的柔声说:“好,好,好,你给我赎身……”
苏慕雪还从未见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只觉自己比当事人还要羞窘积分。而楚云的那几个侍卫,已经按捺不住冲动,准备上去分开两人了。唯独沈离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玩着酒杯看也不看两人。
正当柳纤纤和楚云搂搂抱抱纠缠不清的时候,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一身酒气的钱三少冲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的情景,头发都竖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扯开楚云,挥手就是一拳:“淫贼!”楚云闷哼一声,被打倒在地。
苏慕雪听到一片惊叫声,包括她自己的。连一直无动于衷的沈离歌也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四个侍卫飞也似的扑上前去,扳过楚云的身子,楚云的半边脸都被打肿了,人迷迷糊糊地□□道:“怎,怎么了?”
柳纤纤望一眼楚云,眼底掠过一丝心痛,回头冲钱三少怒吼道:“你疯了?!”
钱三少心虚地说一句:“谁让他非礼你了!”
“啊——”柳纤纤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你没有看出来嘛?她是女人!”
“啊?”钱三少完全愣住了。
苏慕雪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感觉是对的,这楚公子,居然是一位女红妆。
不等钱三少反应过来,两个侍卫已经扑到他面前,一左一右扳住了他的双臂,抬腿一蹬,他已经身不由己跪倒在地。钱三少拼命挣扎:“你们要干什么?!”
柳纤纤也急了:“两位,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楚公子,楚小姐……”
楚云还迷迷瞪瞪的,他身后的侍卫已经冷声道:“这位爷等着吃官司吧!你可知你打的人是谁吗?”
“谁?”钱三少不服气地问。
楚老大冷冷道:“楚王府郡主!你一介平民,胆敢袭击朝廷贵族,等着受死吧!”
楚王府郡主?!
钱三少的酒意登时醒了,脸色煞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慕雪也是大吃一惊。她看出楚云身份不简单,但却没想到会是王府的郡主!钱三少这次麻烦了。她不禁望向沈离歌,只见沈离歌一脸的心灰意冷,颓然跌回凳子,形容委顿,一副大势已去的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