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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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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华领着两名师弟离开后,交代了几句,嘱咐他们小心些,依旧兵分两路,两名师弟继续回后山守着,他则沿着山路,去了另一边。直到走得远了,才立住了脚步,半晌,苦笑着叹了口气。

两名师弟一定做梦也没想到,遍寻不着的小师弟,便藏在方才那山洞内。而救了小师弟的,便是他们的大师兄。

凌华当日从师门出来后,沿路追赶,总算被他找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凌昭。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太多,寻了处山洞安置好他,替他包扎了伤口,便思忖着若是凌昭醒了,自己该如何应对。回想起凌昭被困在降魔阵内时,对自己那滔天般的恨意,凌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心道若让小师弟知道是自己救了他,说不得当即便要上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骗他入了降魔阵的,是自己。害他瞎了双眼的,也是自己。如今他五脏六腑俱损,饱受痛苦,走投无路,全是拜自己所赐——小师弟恨自己到了何等的地步,便是想也知道,又如何会相信自己肯好心救他?

凌华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装成无法言语。他也不求小师弟感激他,只不过是心内那一丝愧疚,不忍见他就此断送了性命。及至听了小师弟那一番话,心头才猛然一颤。

原来小师弟并非无缘无故滥杀无辜,也不是入魔,而是被个女妖所害,陷入幻象中,失去了理智,才铸下了大错。自己为何不肯听他解释呢?只凭着眼前所看到的,便认定了小师弟已经入魔了,不由分说对他设下了降魔阵。

想到凌昭那句“师兄不肯信我,却是恩人你……肯信我”,那语气里浓浓的酸涩和痛楚,刺得他心头一痛。

是的……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凌昭。从他自魔茧内挣脱而出的第一天,他便认定了小师弟体内,流着那魔物的血。没法儿打心眼里将他当做自己的师弟看待,时时刻刻防备着他会不会入魔,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诛杀。

他这个做师兄的,有真正了解过小师弟吗?

有心想带凌昭回师门,重新向师尊禀明这一切,却又想到如今凌昭的体内,魔气满盈,便是带他回去了,光凭他一面之辞,也实在难以服众。踌躇了一阵,凌华最终决定,还是等他先帮小师弟清除了体内的魔气,治好了他的伤,之后再寻个机会,向师尊解释清楚,带小师弟回师门好了。

至于眼前,暂且还是先瞒着小师弟,别被他发觉了自己的身份。以小师弟的性子,若知道了自己是谁,别说乖乖让他帮着疗伤了,不扑上来与他拼命便是万幸了。待得误会澄清后,他也算给了小师弟一个交代,到时候也就不再亏欠他什么了。

主意已定,凌华便回转了身子,不是回那个山洞,而是沿着山路,出了凌门后山,来到了蜀山脚下,站在了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之外。

那洞穴十分隐蔽,瘴气环绕,终年不见阳光。凌华略一皱眉,拔剑在洞穴之外的岩石上敲击了数下,随即洞内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便扫将而出,只见一褐衣女子出现在了凌华面前。见是他,面色稍缓,开口道:“原来是你。”

凌华微微颔首:“阴山君,打扰了。”

那女子挑了挑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道:“真是难得,你不是从来不屑与妖物为伍的么?怎么这么有心,却来拜访我——不是奉命来除妖的吧?”

凌华无奈的笑道:“阴山君,你是得道的蛇妖,不曾枉害过人命,我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对付你?再者,我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那阴山君却是这蜀山内的一条蛇妖,数百年道行,法力高深。亦不知与凌华投了什么缘,在凌华第一次下山除妖时,便从旁相助,之后又有意无意间数次对凌华施以援手,是以凌华与她也算是旧识了。

阴山君抬手拢了拢发丝,娇艳明媚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惆怅,随而笑道:“我并非施恩于你,不过是……算了,反正你也早已不记得了。”

当年她只是一条初得道的蛇妖,法力低微,在这蜀山内难以自保。被一条恶蟒欺凌,险些丢了性命,却是一玄衣墨发的术士,将那恶蟒斩于剑下,救下了她。之后她念念不忘,想要报恩,苦心修炼,有了一定道行后,再去寻当年的救命恩人时,才知他早已轮回转世,已然不记得她了。

掩藏起眸底的惘然,阴山君正色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凌华似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了:“有件事,还望你相助。”

阴山君一怔,自结识凌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开口求助,微微动容道:“何事?”

凌华道:“我师弟受了伤,五脏受损,需借你洞内血鳞草一用。”

阴山君皱眉道:“血鳞草?莫非你师弟,中的是炎毒?”

血鳞草乃是天下百草间最为阴寒之物,非蛇类居住之地不能生长,且越是剧毒的蛇类,才越有可能在洞穴内长出血鳞草。阴山君原是一条白眉蝮,性剧毒,在此地筑穴数百年,凌华知她洞穴内必有血鳞草,故此前来相求。

凌华摇头道:“非是炎毒,不过他五脏六腑的确为炎气所伤,若没有血鳞草,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解了他体内的炎气。”

魔物属阴,当日凌昭被阵内符文所缚,炎气入体,灼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光凭凌华的内力,或普通药草,实在难以替他驱除体内的炎气。凌华思来想去,唯有血鳞草或许能替他疗伤,这才只好来找阴山君。

见阴山君沉吟不语,凌华自忖那血鳞草生之不易,自己无缘无故便来相求,委实也教阴山君为难。便开口道:“我也知血鳞草并非凡物,贸然相求,阴山君必有难处。若有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

话还没说完,便见阴山君面色陡变,怒道:“不过区区几株血鳞草,有甚舍不得?难道我还会以此为挟,贪图你什么不成!”

凌华大窘,一下子涨红了脸,尴尬道:“我……我并非此意……”

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请求,实在是有些突兀,便是阴山君以何种条件作为交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料阴山君竟因此而发怒,莫非自己无意间,大大得罪了她?

阴山君面色微愠,半晌,冷哼一声道:“不是我不肯借,而是那血鳞草,若是离了根,便只能在我鳞片内存活半日。你便是拿去了,离了这洞穴,也只会成为枯草一株。”

凌华一惊,不由得道:“那该如何?”

阴山君没好气的道:“还能如何?少不得我变为原形,带着那血鳞草,同你一道去替你师弟疗伤。”

话音一落,阴山君随即化为了一条吻短宽头的黑褐色长蛇,入了洞内,少顷,游曳而出,鳞片内赫然是一株通体鲜红的血鳞草。

凌华知道但凡得道的妖类,从不轻易现出原形,如今阴山君竟肯相助他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多谢阴山君相助!他日若有需要在下之处,定当……”

阴山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少啰嗦,带路吧!”盘在了凌华的腰间,吐着舌信,嘶嘶的催促道:“还不走?”

凌华一路上大致向阴山君交代了一下他与凌昭之间的缘由,并再三叮嘱,自己无可奈何下只好装成是小师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且不能开口说话,还望阴山君莫要拆穿了他。

阴山君冷笑道:“我实在搞不懂你们修仙之人想些什么,他不是你师弟么?要救他便光明正大的救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何苦如此费事要瞒着他?”

凌华叹道:“你不知道我那师弟的性子,如今他对我怨恨至深,又怎会轻易信我。将来等误会澄清了,我自会向他解释。”

阴山君冷冷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人类,装模作样,简直不可理喻。若是我,他领情便罢,不领情,便任他自生自灭,与我何干。”

凌华苦笑了一声,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便好了。若小师弟不是这般倔强激烈的性子,若他不是与小师弟这么多年间,一直生分,若他没有在得到了小师弟的全心信任后,又狠狠的骗他入了降魔阵……他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凌昭对他积怨成深,三言两语又如何说得清楚。不过是瞒他这一次,换回他一条命要紧。至于将来,总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到时候小师弟体内魔气尽除,双眼复明,伤势痊愈,便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想来也不会如此恨他了。

却说凌昭独自呆在那山洞内,等了许久,仍不见那人回来,不由得焦虑起来。心想不过是出去取些水回来,何以要这么久的时间?

不会……真的在半路撞见了大师兄吧?

正心内七上八下之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向着洞内而来,心头一喜,忙站了起来。一股温暖的气息靠近,那人伸手扶住了他。凌昭心内一颗大石落了地,心想他既然回来了,想必是没有遇见大师兄了。

正要开口,忽然手指触到一个滑腻而冰凉的软绵绵之物,随即那东西“哧溜”一声沿着他手臂缠绕上来,凌昭陡然变色,失声道:“什么东西……蛇?”

他险些跌倒在地,忙不迭便要将那条蛇甩开。那人急忙按住了他的肩,安抚住他,示意他不要害怕。那蛇似乎也无意伤害他,而是将一株草般的叶片凑到他唇边,凌昭的鼻尖嗅到一股奇异的芬芳之气,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那人在他手心内写下三个字:吃下去。

虽然心内有些莫名,但想到这人绝不会害自己,凌昭便依言张嘴将那株草吞了下去。一股清凉之息瞬间蹿入体内,那一直折磨着他的灼痛感,竟然顿时减轻了许多。他吞下那株草后,缠在他臂上的那条蛇便径自离开了。

凌昭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股清泉般的凉意,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人在他手内写道:血鳞草。

凌昭一怔,他在凌门的药典内看过,血鳞草乃是天下间最难得的至阴至寒之草,只生长在剧毒之蛇的巢穴之内,难得一遇。没想到这人竟是替自己去寻血鳞草了,想必那蛇,也是他捉回来的了。

凌昭一时间竟无法开口言谢,实在是这人为他做得太多,苍白的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激涌澎湃之情。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肯对他如此之好,为了替他疗伤,不惜以身涉险,去毒蛇的巢穴之中,替他采回来血鳞草。

他要如何才能偿还得了这份恩情?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怔怔的,凌昭向着那人的方向,轻声问道。

那人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凌昭便慢慢的靠了过去,突然伸出手,摸上了那人的脸。

对方似是吃了一惊,急忙便要回避。凌昭却不肯放手,语气苦涩的道:“我看不到你的脸,便只能用手,记住你的模样。”

也不顾那人的挣扎,执意的用手指确认着他的五官。

浓淡适中的眉,直而挺的鼻,温暖的唇……这样一张脸,定当是温润而美好的吧?

在他的手指沿着那张唇的唇线细细抚过时,那人终于挣脱开来,推开了他的双手,气息似是有些不稳,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窘。凌昭也不生气,只得意的笑着道:“我记住你的脸了。”

凌华的身子蓦然一颤,明知凌昭即便是用手摸过了,也不可能就此认出他是谁,却还是被那句话乱了心神。

一抬眼,看到已经恢复了人形的阴山君,正立于洞口,泛起一抹似笑非笑般的神情,嘴唇微启,无声的对着他说了句什么,随即消失了身影。

你的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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