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入得师门后,因为年纪尚小,毫无功底,完全跟不上凌门其他弟子的修炼程度,师尊便将他收为了关门弟子,亲自教习。好在他天资聪颖,心法口诀之类,一教即通,平日里也勤加修习,倒也称得上进步飞速。
而且师兄们也关心他,每日里得闲便来指点他一二,时常乖乖送给他喂招,偶尔轻描淡写的还上两招,还怕凌昭受伤,挠痒痒般在他身上拍几下,被挡开了,便纷纷笑着称赞小师弟果然天资过人,愈来愈厉害了。
凌昭心底得意,嘴上谦逊的说着多谢诸位师兄承让,眸子不经意般的瞟过,果然一群围着他献殷勤的师兄内,独独没有大师兄的身影。
他入凌门已经三年了,大师兄在他面前出现过的次数,掰着手指也能数清。
一开始他以为大师兄天性冷漠,对谁都是如此。可是渐渐的,他发觉大师兄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无论是谁向他求教,他都会耐心讲解,认真和师弟们过招。更多的时候,大师兄总是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师弟们在庭内练习剑术,嘴角含着抹微微的笑意,显得那么温柔。
可是大师兄从未对他流露出过那种温暖的笑意。
当他与其他师兄过招之时,大师兄偶尔经过,只略瞟一眼,便自行走开了。如果换了是别的凌门弟子,大师兄一定会驻足观看一会儿,还会出手指点一二。
当他偶有头疼脑热,身体不适时,别的师兄们都跑来嘘寒问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只有大师兄从未在他房内出现过。
他便是再不懂事,这么长时间看下来,总算也能明白,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他不求大师兄待他比别的师弟好,只想得到他的一视同仁,为什么也不行呢?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令大师兄不开心或者不满意的事,为何大师兄唯独对他如此冷淡?
因为性子倔强,他自然也不可能跑去质问师兄,不过是越被忽视,便越想要更加强大,要远远超出所有师兄们的本事,要让大师兄对自己刮目相看。
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即使这样,也不配让你多看一眼么,师兄?
这样的念头一旦有了,便是根深蒂固般深植于他心底。凌昭更加努力的修炼,就连师尊也不止一次的赞他入门虽晚,却实在是进步神速。
可还是不够……他想要的,是大师兄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发自内心的对他称赞一句。
后来,他无意中听说,大师兄时常会避开众人,独自去后山练功。凌昭恍然大悟——原来大师兄这么厉害,是因为他一个人偷偷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努力。于是凌昭也睡不着了,半夜爬起身来,抓着师尊赠给他的短剑,推开门摸黑走出了院子。
大殿之后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林子,便是后山了。凌昭借着淡淡的月色,小心翼翼的走在山径之上,想起师尊曾经叮嘱过他,千万不可独自跑去后山,那里毒虫猛兽甚多,他年纪小,一个人去后山太危险。
凌昭走在黑漆漆的山道上,一边留神附近的动响,一边给自己鼓劲儿:别怕,白天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和师兄们来过后山,从未见过什么凶猛野兽,也许只是师尊怕自己淘气,故意来吓唬他的。
再说了,身为凌门弟子,妖魔鬼怪尚且不惧,难道还怕区区野兽?
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凌昭终于攀到了山坡之上。喘着气,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在四周树木的遮掩之下,他所处之地恰巧是小片空旷之处,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偶尔传来。
很好,他满意的笑了一下。
连月色也被遮挡住,这么大半夜的,一定不会有人跑到这儿来。心中默念了一遍白日所学的心法口诀,凌昭拉开架势,开始认真练习起来。
凌门以剑术见长,辅以术法,讲的是快、准、狠,一击即中。凌昭入门三年,基本的功底也算打得扎实了,他还未修习过术法,不过最初的二十四式剑招已经练得纯熟,一柄短剑施展开来,倒也如行云流水,颇有架势。
凌昭练得高兴,也不觉得累,斜下里一剑挥出,剑风扫过,竟也带下了三两片落叶,一时间欣喜起来。心想师尊曾说过,要练到以剑带风,触落旁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少说也要五年才能得成。而他不过三年,便能舞出剑风,可见师尊和师兄们赞他天赋过人,不是哄着他开心的。
这一高兴,便练得愈发起劲了,凌昭一个转身腾挪,剑尖指地,忽然吃惊的看到剑尖处正对着一道淡淡的影子。随即便听到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后山来干什么?”
凌昭大惊,收势不稳,差点跌倒。急忙站住了身形,抬头一看,夜色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白衣黑发,正是他的大师兄凌华。
也不知道凌华是何时出现的,难道他练得太专心,竟未察觉到?
凌昭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不知为何,被大师兄撞破了他半夜偷偷练剑,让他觉得异常不好意思,大约是不想承认自己害怕落后于其他师兄太多,所以才如此勤奋吧。
“我……我……”吞吞吐吐的,凌昭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该说什么。
凌华又如何没看到他是半夜躲在此处练剑?皱了皱眉,对他道:“难道师尊没有告诫过你,不要独自来后山?白天不多加努力,半夜却来练什么剑?还不回去!”
凌昭一听大怒,什么叫白天不多加努力?他有多努力,整个凌门都知道!再说了,师兄不也经常半夜偷偷练功?这个时候出现,其实也是想躲开众人来修习剑术吧?难道只许师兄勤加修炼,别人就不许了?
心中一气,凌昭硬邦邦的顶道:“难道此处只准师兄来,别人就来不得?我半夜睡不着,想过来练练剑,不知犯了凌门哪一宗师训?”
凌华也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只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今夜恰巧轮到我当值,巡视过后便也回去了。你难道不知此处毒虫猛兽甚多,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凌昭笑了一声,不屑道:“师兄是不想被人知道半夜来此处偷偷练剑,所以才急着赶我走吧?区区毒虫猛兽我便会怕吗?敌得过我手中的利剑么?”
他站起来还不到凌华肩膀高,竟然也大言不惭的放狠话,凌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对上凌昭那张傲慢不屑的脸,心中渐渐升起不耐之意。这小师弟自幼便被师尊和师弟们宠坏了,谁都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都夸他天资聪颖,他也便自觉比旁人都要厉害。从未吃过苦头,所以才这般狂傲自大,连他这个大师兄也不放在眼里么?
若是师尊将凌昭交由他管教,哪里还会将他纵容成这副性子。
只不过,他也不想管教便是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凌华拿出最后的耐心,再问了一句。
凌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心想你若是求我,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让你护送我下山好了。正等着凌华再多哀求几句,半晌却没有动静了,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凌华的身影。
竟然……就这么把他丢下,一声不吭的走了!
凌昭不敢置信般的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凌华已经走了。他气得发抖,手中的短剑狠狠戳进泥地中,咬着嘴唇,脸色发青。
还以为大师兄好不容易关心他一次……结果不过是冷冰冰丢下两句话,连句软话也没有,哄他两声也不肯,说走就走了。
凌昭越想越是气苦,越是委屈,只站在那里发怔。完全没有察觉到离他不远的树枝之上,一条水桶般粗的大蟒,正吐着信子,悄悄的向他的方向移动着,眼看着已经离他不远,倏忽间张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卷来。
凌昭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举着短剑一挡,大蟒尾巴一扫,便将那柄短剑挥出去老远,“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即向着他扑了过去。凌昭纤细的身子哪里躲得开,眼见着就要被缠上,正怕得连哭也哭不出来的时候,忽见眼前白光一闪,剑气撩过,那恰恰扑到他面前的大蟒瞬间被斩为两截。
被喷溅了满身腥臭蟒血的凌昭,呆若木鸡的瘫坐在地上。
凌华收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中的冷淡:“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还是怕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凌昭回过神来,咬着牙,慢慢站起身子,摇晃着走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拾起,努力的挺直了身子,看也不看凌华一眼,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去,一步步顺着来时的路,向山坡下走去。
凌华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却也没有追赶上去,只是默默跟在了他身后,一直瞧着他进了殿内,这才回转了自己的房间。
他倒没料到,这小师弟如此倔强,明明害怕得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发抖,却没有哭出一声。
其实在他看到凌昭练剑之时,便已惊讶。以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而言,小师弟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所料,也比所有的师弟们当年的修为都要强了。
只是,夸赞小师弟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又何必再去锦上添花,哄得小师弟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已让他小小吃了苦头,日后想来他也不敢再不知死活的大半夜跑去后山了。
他不知道,凌昭回到房内后,却是睁着眼望着屋顶,恨到不能入睡。
恨自己面对那大蟒时的软弱与怯懦,更恨自己在大师兄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比任何人都要强,包括你,大师兄。
再不会让你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