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闻言,慕阳却是婉然一笑:“小侯爷说笑了,既是侯爷独子,将来南安侯的位置想必不出所料也定然会是小侯爷的,天下皆知南地十八郡以富硕闻名,到时小侯爷坐拥南地十八郡,还缺什么需要别人给的么?”
季昀承不以为然笑:“不过坐拥十八郡而已。”
不过而已……那你还想……
慕阳顺着季昀承的话想下去,突然悚然一惊……
掩盖中眸中的讶异,尽量平静的望了季昀承一样,她从前竟没有发现,季昀承有这样的野心?
她退了一步,轻声道:“请小侯爷明示。”
宽大的袍袖敛了敛,季昀承道:“既然你想不出,那就没有意义了,你走罢。”
慕阳不曾想季昀承会是这种反应,她手中可以抛出的筹码有很多,可是此时却又都不适合,季昀承没有明言,她自不想把话题朝着不该有的方向引。
“来人……”
“等等!”
季昀承斜睨:“想好了?”
“诚如小侯爷的猜测,我的确能预测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慕阳深黑的眸子静静望着季昀承道,“那用这个来做交易呢?”
“这个?”季昀承笑了,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讥诮,“那日我便同你说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是你不要的。这样的能力固然千金难求,如你所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生只梦见这一次,用这样不安稳的能力来交换让我做事,你觉得我划得来么?”
“若只是这样,那还是请回罢。”
说着,季昀承慵懒的斜倚在榻上的美人靠边,轻叫了一声:“久离。”
随着这一声,一个妙龄少女含着柔笑端盘掀帘而入,身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薄粉从鬓角边拉开浅浅的弧线,眉眼似乎也随之被拉长勾勒,描出细长轮廓,唇上浅粉胭脂明丽,一根碧玉瓒凤钗斜斜插在脑后的流云髻上,乍看倒像是哪家的贵小姐,慕阳再仔细看去,却正是当日那个跪在季昀承面前求他收留的女孩子。
少女看见慕阳,眼中飞快闪过诧异防备之色。
接着,将装着鲜果的盘子置于案上,乖巧站在季昀承身侧,轻手轻脚帮他捏肩。
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又顷刻释然,瞬息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微微合眸,像是并没有看见多出的人,慕阳忽得一笑:“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和一点点的助力,我会给你满意的结果。小侯爷可敢一试?”
季昀承微微扬起下颌,调笑道:“哦,什么样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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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慕阳不断回想关于这场瘟疫的信息以及细节。
这对她而言实在有些艰难,十年前的事情在记忆里只剩下最深刻的部分,比如她写在纸灯上的部分:车玉城,沿着青澜江蔓延,历时五个月,还有不到半个月后会在安阳城发生的那场起义,以及能阻止瘟疫蔓延的马瑶草。
快到慕宅后门时,却听见一阵拳打脚踢之声。
跑前两步,只见一个大汉正被十来个家丁模样的人按在地上暴揍。
“让你乱提亲,知不知道,晴小姐可是我们大人看上了!”
“就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今个爷几个就代我家大人打死你!”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却没一个上前阻拦。
慕阳叹了口气,高声道:“别打了。”
为首那个满怀不悦回头,刚想喝骂,见是慕阳,表情一变登时满脸笑容:“这不是晴小姐的妹妹么?”
冷了冷脸色,慕阳平静道:“你们挡了我的路。”
为首那人正是李县丞的心腹,原本打算卖慕阳几分面子,此时也有些不悦,莫说慕晴还未过门,就是过了门能不能受宠还难说的很,娘家人竟然就这么不给面子了。
慕阳却不等他再说话,直接亮出手中的令牌。
金灿灿的令牌上刻了“南安侯”三个大字。
对方一见,顿时心头一颤,膝盖软起就要跪下,慕阳抬脚极其娴熟的将人踹翻,两下走到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的刘二哥面前,淡淡道:“你不用再来了,只管准备好东西等着一个月后来迎娶慕晴罢。”
说罢,便转身进了门。
握了握硌手的令牌,慕阳嘴角逸出一丝自嘲。
要用别人给的权势,实在是一件不怎么舒服的事情,不过,既然季昀承给了她,不用未免太过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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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季昀承的令牌,轻松便让慕岩答应了慕阳离开的要求。
转回屋中,打量了一下穷酸到过去慕阳都无法想象的房间,将两件换洗衣物装进包袱中,再没有什么可准备。
慕晴见慕阳收拾东西,当即一愣:“阿阳,你这是……”
“我要离开一阵子。”慕阳平静微笑,神色镇定的完全看不出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事实上这半年来慕晴也从未把她当做过一个孩子。
悚然间慕晴攥住了慕阳的手,惊道:“离开?!外面到处瘟疫蔓延,你一个人这怎么行……”
“明日一早小侯爷会有马车送我出城。”
从慕晴的手中脱出,慕阳敛了敛笑容,深黑瞳仁漆黑无垠,一直掩藏着的疏离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拒人千里之外,语气倨傲冷淡道:“以后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慕阳!”慕晴气怒交加,“为什么不早跟姐姐说!你是不是是不是……”贪慕富贵……
话到嘴边,慕晴却又说不出口。
“是的!”
不假思索,慕阳颔首道。
接着再不看慕晴,散发绾了一个童子髻,又换上一身掩盖身材的粗布袍,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先睡罢。”
临出门前,慕阳听见身后传来慕晴轻声的抽噎声。
脚步略顿了顿,终是出门。
在书坊挑着最新的话本,慕阳静静垂眸。
既然不能长处,又何必再多亲情眷恋。
更何况她不会对人好亦不懂如何对待别人的好意,从玄慕阳起便是,向来都是别人讨好她取悦她,她觉得开心就赏下些东西,这是她以为的回应,别人也都是感恩戴德,却从未想过人心知冷知暖,伤透了即使赏赐再多的东西也与事无补。
遇上了萧腾只能说是她的劫。
明明已经不再去想不再去怀念,还是不由自主的会想到,心也开始隐隐觉得痛。
爱再深又有什么用,萧腾只当她是强取豪夺,因为得不到而百般不舍,闭上眼睛苦笑,萧腾难道真的以为他那多年的宿疾随随便便就能找来药压制,昆仑山巅她一个皇家公主做了近两个月的苦力,才终于感动对方求来了药……天知道她需要多忍耐才能不在萧腾挥手将药打翻的时候怒吼出声。
握住令牌,慕阳无声叹了口气。
出得城门,四下的道路已然昏暗,城中明亮的灯火无法透过高高的城墙,只能孤寂在夜空中亮彻每一居、每一户,一墙之隔的明暗对比,判若云泥。
城外安安静静,唯余几点幽暗火光点亮。
慕阳原本担心出城会遇到为躲避瘟疫而来的流民,此时也渐渐放下心。
夜雾散去,斑驳的星光和月影一同射落在狭窄的小路上,曲折幽静的道路在微光下逐渐清晰。
从怀里摸出了刚买来的几块烧饼,边啃着边朝天葬山走。
离开之前,她还是想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道个别,拿了他的东西又这么一声不吭的消失,她也会觉得愧疚。
正想着,突兀地,一道恶狠狠的声音止住了慕阳的脚步。
“小鬼……对,说你呢。别动,给大爷就站在那。”
慕阳回头看去,三个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的大汉正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一脸贪婪的望着她手里的烧饼。
心中一沉,慕阳心知,恐怕正遇上了她担心的了。
此刻夜已黑透,四下皆已无人,呼救必然来不及。
退了一步,慕阳细声道:“这几个烧饼给你们,你们可以放我走么?”
“大哥……这个……”
当中一个用黑布蒙了独眼的大汉擦了擦口水,呵呵笑道:“行啊,不过你先把烧饼给我们嘛。”
“可以,不过……”慕阳用油纸包好烧饼,握在手中。
三个大汉的目光齐齐凝聚在慕阳手中,恨不能当即就扑上去抢。
蓦地,慕阳抬手,将油纸包朝着一边远远扔开,接着猛然回过头,甩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向反方向跑去。
三个大汉在慕阳和烧饼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扑过去拾了烧饼,再转头去追慕阳,此时慕阳已经跑了不短的距离。
“小鬼,回来,别跑!”
“叫你别动还跑,操,他妈的小崽子还挺快……”
“老二,老三,你们抄小路给我堵住他,难得碰上好货色,别让他给跑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慕阳都未曾跑这么快过,只觉两耳风声轰鸣,但也不过只跑了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则是越来越近。
十一岁的身体实在太弱势了。
城郊荒凉的景象在她的眼前上下摇晃,肺里火烧火燎地疼,腿酸得像灌了铅,几乎是举步维艰。
“哈哈……大哥,我抓住了,我抓住他了!!”
一身浊臭的大汉攥住慕阳的胳膊向上一提,几乎将慕阳整个人提了起来。
身后的独眼汉子此时也已赶来,长喘着气,就手箍住了她的下巴,蚕豆似的眼睛在慕阳的脸上来回巡视,小眼里暴出一种贪婪的精光。
“大哥,你非要抓着穷小子干什么?”
“笨蛋……”独眼汉子抬手拍在问话者的脑门上,“你懂什么?这小鬼长得细皮嫩肉的,跟娘们似的,城里那些大官老爷们最喜欢这种货色了,就是卖到勾栏院做个倌倌,那也至少是……”那大哥得意洋洋地亮出了三根手指。
“三两?”
“笨蛋!是三十两!!”
稳住心神,慕阳合上眼,假装害怕的瑟瑟发抖。
抓着她的双臂,正吐沫横飞的讨论着三十两该怎么用的大汉果然放松警惕,捏着胳膊的手也渐渐放松。
瞅准了时机,她牟足劲一脚倒踢在大汉的裆部。
那大汉吃痛,双手一松,慕阳趁机脱出他的掌控。同时抽出袖中藏着的银钗,对着自己的脸毫不留情地划下两道,鲜血顿时从伤口涌出,溅在了她的身上和地上,洇开斑驳的血迹。
继而,慕阳将银钗抵在自己的咽喉处,冷冷道:“我是城中布商慕岩的侄子,你若放了我,我可以让我舅舅给你们三十两。你若不放,反正我的脸已经毁了,也卖了不了钱了,大不了血溅当场……不过,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慕阳不敢用季昀承这面大旗,威慑太大,对方不仅不会放了她,只怕会马上杀她灭口。
低喘着气,略略苦笑,实在是太狼狈了。
“唉呦,大哥,好疼……我差点给这杂种羔子踢废了,大哥,揍他,揍死这小龟儿子……唉呦……”
正沉思间的独眼大汉望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往慕阳的方向走了一步。
“小子,你还真有种,好好一张脸,就这么划花了,真是……啧啧啧……可惜,我们兄弟三混这么些年,最不信的偏就是人话。你要怪么,就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遇到我们,有什么恩怨,还是等你做了死鬼,到阎罗王那再说吧。”
大汉又向她走近几步,神情在夜色下变得狰狞无比。
慕阳背起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滑入袖中。
难得重新活一次,她还不想这么快死。
低下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慕阳数着步数,准备伺机而发,最后一搏。
然而,时间定格在了下一刻。
皮肤苍白到近乎病态的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了延伸着的道路边,静谧的月光流淌在他玉质的脸颊上,长而浓密的睫羽轻颤,掩盖住失焦的双眸。
所有的颜色瞬间褪去,所有的光华隐没踪影,甚至连风都变得轻柔无比,仿佛怕惊扰了这本不属于凡尘的美丽。
落落红尘,只他一人静静矗立,便宛如是万千美景绮丽盛放,一人一月足使人目眩神迷。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再也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