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句温和的“真想不到”的发言出现在药剂师面前的,是一个很难从外表上鉴断年龄的黑发男子。
他全身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长袍中,一条细绳在他腰间绕了几圈,并将两端分别在腰侧垂下,几个和袍子同色的布袋被系在腰间,看上去十分地不起眼。而黑发男性的双手都拢在了他袍子那宽大的袖口中,袖边以银丝绣出的暗纹在皱褶中起伏。
程西西打量着他的袍子:“法师?”随即她点点头,自己作了回答:“当然是法师,还能是什么人呢?那么,你想要什么?”
“那封信。你从塔里取回去的那封信。”黑袍法师用一种指示的语气作出回答。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夜晚在耳畔作出的低语,但是每一个发音都清晰而明确,不会让人听漏任何一个音节。
药剂师露出一种奇特的斟酌表情,她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抱歉,法师先生。但那并不是给你的信。”
黑袍法师对她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他微微抿起了缺乏血色的嘴唇,苍白的面孔浮在黑色的袍子和巷子的阴影中,奇异地令药剂师想起了一些类似于吸血鬼之类的传说。
“这不重要。”法师用他轻柔的嗓音低声说道,这时他一直拢在袍子那宽大袖口里的双手露了出来,药剂师发现他左手的拇指,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搭在一起,同时食指和小指向外挥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而某些不知名的细沙般的东西从法师右手的指缝中向下漏去。
程西西发现自己被几根灵活得仿佛有自己意识般的绳索给紧紧绑了起来。
“哇哦。”她惊叹了一句。这可的确和那个自称“红袍法师”的阿卡尔•凯梭有所不同。不过药剂师并不怎么紧张,对手是个她完全了解身体构造和筋脉穴道的人类,并且穿着毫无防护能力的袍子——没有丝毫值得担心的。
因此程西西甚至是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黑袍法师走到她身前,轻巧地从她挂着的布囊里拿出那封信。
够了,她想,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让这个法师知道凯梭的事呢。
被绳子紧紧捆在身侧的手腕偷偷转了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紧紧并在一起,并悄然斜伸向上——正对着黑袍法师的方向。
但法师并没有打开信笺,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挂着的那些小布袋中拿出了几片金属似的薄片,然后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程西西的额心:“先让我们来看看,你对红袍法师莫凯有什么看法吧。”
红袍法师莫凯……程西西想起了那个不幸的,被自己的学生所背叛的老人,一种十分自然的同情涌上来,然后她感觉到某种柔软的,具有韧性的,不可见的东西在轻柔地触摸她,并试图推挤进去。
这是种十分奇妙的感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在碰触自己的什么部位,只是模糊地有一种被侵入的感觉,这令药剂师感到被骚扰了,她皱眉,用力地将那模糊的感觉推出去。
黑袍法师踉跄了一下,他收回手指,握在手心的那几枚金属薄片已经成了粉末状,从他手心倾泻而下。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法师薄薄的嘴唇向上弯起,露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一个天生的心灵能力者!”
他啧啧赞叹着,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程西西,那神情令药剂师想起了矮人在看到一块质地精良的好矿石时的模样。
这联想令程西西感到毛骨悚然,她决定不再为自己的好奇心忍耐下去,她将手臂向外微微一展,挣开了绳索,同时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气劲无声无息地射向法师胸口右上方,第二根肋骨边缘。在另一个位面中东方的大陆上,这个位置通常被称为神藏穴。
法师身体周围突然闪过了一阵极淡的白光。已然行动自如的药剂师微微张开了嘴,哑然地看着同样行动自如的法师。
黑袍法师轻轻抚摸了一下左手——那儿本来应该有一枚镶着金绿石的青铜戒指——望向跟前这个看起来挺普通的姑娘。
“这倒是真想不到。”他用那种轻柔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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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特屈腿坐在这间他们用几个银币赁下的小屋顶上背阳的那边。
卓尔很清楚从他手中接过钱币的那几个流浪汉绝对不是这小屋的主人,大约只是看着屋子闲置而毫不客气地鹊巢鸠占,这种事并不罕见。不过这样对他们而言更好,因为甩掉了屋子里那个麻烦之后,他们可没再打算跟路斯坎的法师协会继续有什么瓜葛。
一阵脚步声从通往这小屋的巷口响起,步伐稳定,脚步轻盈。
在白日里依靠耳朵更多过眼睛的黑暗精灵无声无息地从屋顶上跃下,隐入屋角的阴影里。他听到在那熟悉的脚步声之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轻巧,但却陌生的脚步声。
小屋的门被推开了。
因为持续发出恶毒的诅咒而显得有些恹恹无力的凯梭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手脚被漫不经心地捆着。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北地女人走进来,法师学徒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的审判即将来到,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看到来带走他的其他学徒们脸上幸灾乐祸的嘲笑表情。
但他什么都没等到。
凯梭迷惑地睁开眼,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有点儿眼熟的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袍子——黑色的袍子!
“黑袍法师奈法……”凯梭敬畏地喃喃道。
令凯梭敬畏甚至是恐惧的法师此刻正站在他身前,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阿卡尔•凯梭?”他用一种像是看到了什么败坏胃口的东西的语气,摇了摇头:“莫凯就是死在这么一个蠢货手上。”
他冷漠地对死去的老法师作出评价:“白痴。”
法师不再关心凯梭,他转向房间那头的药剂师:“我看到,你已经拥有一个凶手了。”他用一种感兴趣的语气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证明他刺杀了一个还活着的人呢?”
哦是的,还活着的人。
一个活着的红袍法师莫凯——这就是程西西在离开法师塔前所看见的。那张面孔跟药剂师在冻原亲手撒土盖上的老人一模一样,她绝不会认错!
程西西抱起了手臂,打量这个仅仅因为她对那个“莫凯”露出的异样表情就从法师塔跟踪出来的黑袍法师。
现在她有点儿相信矮人的话了,法师大多没什么好人。因为很明显,跟前这个黑袍法师,就打算指使着别人干他的事,还装得一副不相干的样子。
“我以为你会比我们更关心同僚的真假。”程西西皮笑肉不笑地朝法师呲了呲牙齿。
虽然她不知道黑袍法师想从莫凯身上得到什么,但很显然他十分看重这个。而假“莫凯”的目的何在没人知道,很可能就跟奈法的重合。那家伙多占据莫凯身份一天,黑袍法师只会多头痛一天。
尽管如此,法师还想撇清自己地利用她去给假莫凯找麻烦,实在是个混蛋。程西西觉得这个穿黑袍的家伙真是碍眼至极。她用一种敲锣打鼓迎解放的表情,一脸放心地冲法师说道:“凯梭就交给你了,相信像法师先生这样正直的人,一定不会让罪恶被掩埋下去的。”
黑袍法师感到自己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但这错误微不足道到法师甚至不愿意费心去弥补。于是他只是冷淡地朝旁边侧过身,并不打算挽留这个看起来比他以为的“蠢姑娘”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药剂师。
这时法师瞥到了凯梭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之前并没注意到——那绳结十分巧妙,特殊且罕见。如果没记错的话,只有一次,在某个见不得光的拍卖会上,那些来自幽暗地域的黑暗精灵们送上来拍卖的货物,才是用的这样的结绳技巧。
“我想我们可以再谈谈。”黑袍法师开口。
程西西不为所动地准备离开。这个法师不值得信任,不过即便为了他自己,莫凯的事也会被处理好。她的担子可以放下了,她为什么还要搅合进去?
“我和莫凯的关系不赖。也许红袍法师会愿意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将他的学徒给送了回来。”黑袍法师用一种耳语般的声音说道,他满意地看到药剂师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法师并没有松开袖子中保持着施法手势的手指:“看来你有了不同的计划?这很好……那么,为什么不为我介绍一下另外的朋友呢?”
黑暗精灵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眯起眼,在比较近的距离内他能够打量清楚施法者的样子:“朋友之间不会威胁。”
“我通常把这称为建议。”法师轻声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