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下无人时,小鹃悄悄问香兰道:“妳怎么往岚姨娘这儿来了……听说环姑娘让太太给赶出去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环姑娘因为什么事儿给赶出去的?”
香兰看着她忽闪着大眼睛“求知若渴”的模样:“噗嗤”一笑,点着她脑门儿说道:“绣个帕子这么慢,打听这个就这么来精神儿。”
小鹃嬉皮笑脸的抱着香兰手臂说道:“好人,告诉我罢,告诉我罢。”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我绝不跟旁人说。”
香兰缠不过她,只好说道:“到底因为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惹恼了老太太和太太,才让给送回去的。以后这档子事儿少提,免得吹到太太她们耳朵里不干净。”
小鹃听了这回答挺不满意,晃着香兰胳膊还要磨,香兰连忙岔开话头道:“我是因为环姑娘走了,岚姨娘这儿缺人才过来的,妳呢?原是大奶奶房里的,怎么也过来伺候?”
小鹃板着指头说道:“姨奶奶房里原来的三个丫头,一个染了病,怕过了病气,所以送回家去了。一个从台阶上跌伤了,回家养伤。还有一个死了老子,回家戴孝,岚姨娘怀着身子,主子们嫌死人有冲撞,也就不让回来了。东厢就缺了人,本来好几个丫头都眼红,原也轮不上我,谁想大爷略一过问,末了竟让我过来了。” 说着高兴道:“这也是咱们有缘,以后在一处过日子,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要是雪凝姐姐也能来就好了。”看着银蝶的床叹了口气:“谁知道是跟这个是非精一起住。”
香兰坐在条案前,帮小鹃细细描上花样子,说道:“以后少理睬,也别闹出什么不和睦,两边都难看。”
小鹃嘟着嘴:“她上赶着招惹,躲都躲不及。原先她伺候春燕姑娘,她那个主子就是个刺儿头,银蝶还刺儿一百倍,跟她住一起有得熬了。”
正说着银蝶进屋,小鹃方才闭了嘴。
晚上,香兰早早梳洗一番,便将床幔垂下来上床安歇,小鹃和银蝶仍在净面卸妆。香兰将秦氏赏她的荷包拿了出来,借着幔帐外微弱的烛光,将东西倒在掌心一看,只见有四个金锞子,一对儿金丁香并一个金镶玉的戒指。
香兰将每样东西都把玩了一遍,心里颇有些感慨。前世在沈家,每逢年节,当家主母都会拿出几包散碎金银熔了给工匠打成各式金银锞子——如意式的、牡丹式的、海棠式的、文昌笔式的,还有镌刻着福禄寿喜等吉祥字眼的,或大或小,满满当当的摆满几大盘子,黄澄澄白花花的倒也好看。她拿来送人或打赏,心里颇不以为然。
如今知道生活艰辛,才愈发明白做人要惜福。
香兰将东西装回荷包妥帖放好,把松软的菱花被往上拽了拽,忽然觉着日子又光明起来,闻着枕边香囊里清新的香气,甜甜的睡着了。
青岚因怀着身子,连给赵月婵立规矩都免了,每日里不过逛逛园子,做做针线,跟丫鬟们说笑说笑,偶尔到秦氏那里请个安。她又是个宽厚好伺候的,对吃穿也不多挑剔,香兰再也不用整日没完没了的绣嫁妆,干洒扫的杂活儿,受卉儿、怀蕊的挤兑,听曹丽环的刻薄责骂,她每天只需帮着青岚做做小孩子的衣裳,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还能时不时偷得半日空闲。
林锦楼自上回送她到知春馆之后,只来过两三趟,便再没回来过。春菱说林锦楼往军中去了。“大爷一向与兵卒同吃同住,有时在营里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真正的爱兵如子呢。”春菱说起林锦楼时面带骄傲之色,隐含娇羞之情:“军务繁忙时,三个月都没回家,往外头提起‘林家兵’,谁不高看一眼?大爷如今官衔都盖过了二老爷,听说圣上都赞过咱们爷,等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要再提拔一级,兴许调到京里任个京官儿。”
香兰频频点头附和,随口说着大爷英明神武之类的阿谀之词。她听说林锦楼要去军队里许久不回来,又听说他以后要调入京城,心里暗暗高兴,她恨不得林锦楼永远不回来才好——好似吃草的小兔儿天生知道猛虎凶恶,她对林锦楼,隐隐存着畏惧。
“等爷进了京,姨奶奶也生了儿子,就凭大爷对姨奶奶这么爱重,到时候兴许还能讨个诰命下来,到时候谁还敢给咱们东厢脸色看!”春菱手里迭着衣服,嘴里也说个不住:“阿弥陀佛,只盼着姨奶奶这回能生下个小少爷。妳别看大爷身边儿还有鹦哥和画眉,可那两个就是通房丫头……还说不定能在府上呆多久呢,没瞧见春燕就给打发出去了么?咱们姨奶奶,是太太做主正正经经用轿子抬进来的良妾,而且有了身子了,除了大奶奶,谁 以后还能再越过她去?大爷回府,也多是在咱们东厢歇着……就是鹦哥画眉那两个小蹄子,见天使手段让大爷过去,日后见到那两房的人,不必给好脸色,呸,不要 脸!”
春菱说着说着便横眉立目,拉着香兰一道同仇敌忾,香兰便也只好做出一番义愤填膺的样子,用力点头说道:“对,大爷想去哪屋去哪屋,大爷就爱咱们姨奶奶,任凭她们使再多手段也没用!”
春菱觉着香兰受教,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春菱自从听说香兰是大爷亲自送来提的二等,心里不免惴惴,她本是秦氏身边的三等丫头,给了青岚升到二等,原指望青岚生了儿子,她也跟着沾光当上一等大丫鬟,谁想凭空杀出个陈香兰。
她脸上跟香兰笑模笑样的,却时时担心香兰跟她在主子跟前争脸争宠,可她这几日看下来,却发觉香兰除了管好针线,旁的一概插手,也不多问,倒是看哪个小丫头活计忙了,便主动上去帮上一帮。有些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儿,她故意让给香兰,香兰都与她推脱。春菱这才放了心,觉得香兰是个傻子——谁不愿上进,多得主子的青眼呢!对香兰的态度也愈发的和气了。
春菱哪里知道,香兰心里正正不愿意的就是“得主人青眼”。如今日子舒服了些,她早想著作画赚银子,若是青岚倚重她,她岂不是没了闲儿。这一来,她们一个在主子跟前卖力表现,一个乐得甩手清闲,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