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忽见进来个年轻公子,慌忙迎了上去,见来人穿戴讲究,愈发眉开眼笑,殷勤备至。
宋柯也不知道想买什么,看了看雪浪纸,又看了看各色的颜料,想起他妹妹檀钗说这两日跟林东绮在一起吟诗作画,还缺些颜料文具。便让掌柜拣着上好的,包了一支中染,一支小染,二两朱砂,二两石黄,二两广花,两片胭脂。
付帐的时候,宋柯悄悄看了香兰几眼,只见她埋着头,不知在想写什么。这个女孩儿,方才撞到人时,盈着一双悲喜交加的泪眼看他,之后脸上是茫然失神,再之后却是一脸伤悲,如今却分辨不清她的想法了。
出了铺子,他清清嗓子,说道:“曹丽环从府里出去之后,我还想把妳要过来,谁知道妳又伺候岚姨娘去了。妳若是在岚姨娘那里过得不痛快,我过两日便跟太太提,让妳去我妹妹那儿。她性子软和,对人最宽厚不过了。”
香兰心里酸酸的,却又有一丝按耐不住的喜悦,问道:“当真?”
宋柯微微笑道:“这个自然,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香兰见他目光真挚,不禁也抿嘴笑了起来,说道:“日后免不了麻烦宋大爷。”
宋柯觉着她这一笑彷彿春冰初融,心里痒痒的,扑腾得愈发厉害,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攥紧了扇子,脸上却是镇定的模样,用力点了下头说道:“说什么麻烦?只管来就是了。”顿了顿,又笑嘻嘻说道:“可我让妳帮我做个文具套子,却总不见妳做来。”
香兰微微红了脸,说道:“前些日子太忙,等过两天得了闲儿就做给妳。”
她微垂的睫毛又密又长,整个儿人站在光底下就好像个玉做的人儿,宋柯舍不得离开,又看见自个儿的小厮听泉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只好说道:“我得走了,如今我就住林府北侧的院儿里。”
香兰点点头,道了个万福,含笑着说道:“宋大爷请慢走。”
宋柯走了两步,忽然折返回来,将手中的扇子往香兰手里一塞,道:“妳方才说扇子,这一把送妳了。”转身走了。
她看着宋柯的背影,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她打开手中的折扇,那精美的画扇上画了一汪被和风吹皱的碧水,远处还有隐隐的青山,扇子底下还缀着一个小巧的水晶坠子。香兰默默的将扇子了起来。原本她想问一问那两句诗,问问宋柯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可心又忽然淡了。问了有什么用?她已不是当初的望族贵女,不过个丫鬟,难不成还指望他能与她再续前缘?今生的地位就是一道迈不去的坎儿,莫非她甘心成为他的妾?
但他对她脉脉含情,关心体贴,却让她心里忍不住喜悦,彷彿心里蠢蠢欲动的种子破土而出,生出一根嫩绿的小芽。
她明知自己不该觊觎,却又欲罢不能。
且说宋柯,别了香兰便往顺福楼走,掌柜的亲自在门口候着,见了宋柯忙不迭迎上前,点头哈腰满脸堆着笑道:“宋大爷里面请,在二楼的落蕊轩。”
宋柯迈步上楼,推门一瞧,林锦亭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胳膊肘架着窗台,一手摇着扇子,探着身往外看。
宋科拉开椅子坐下,刚把茶杯举起来,林锦亭便揶揄道:“哟,这会完佳人,可是舍得回来了,哪儿来的丫头?小模样倒真是标致得紧。”
宋柯手一顿,看了林锦亭一眼,也不答腔,只管把茗碗端起来吃茶,好久凑过去压低声音对林锦亭道:“方才那丫头是妳们林家的,跟我有几面之缘,如今在妳大哥房里的岚姨娘身边当差,叫香兰,赶上好时机,妳帮我把她要过来。”
林锦亭正夹着一块香酥糕往口里送,惊得那点心“吧嗒”掉在桌上,瞪圆了眼睛瞧着宋柯:“喂喂,妳小子……妳还真是动了那个心思?”
宋柯只是喝茶,不说话。
林锦亭盯着宋柯看了半晌:“噗嗤”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那个丫头还真有几分造化。成,赶明儿个我去给妳要人。大哥最疼我,我跟他要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等事成了妳怎么谢我?”
宋柯笑道:“妳想要我怎么谢?”
林锦亭想了想说道:“我要妳那个五子献寿的粉彩方瓶儿。等我老娘明年做寿时给她当寿礼。”
宋柯淡淡地道:“好。”
林锦亭又瞪大了眼睛:“哎哟哟,那个瓶儿可是前朝的东西,这妳都舍得?啧啧,妳倒是用心。早知道我该问妳要那块儿羊脂玉的牌子。”
宋柯用筷子一敲林锦亭的头:“人心不足蛇吞象,妳倒会趁火打劫,敲我的竹杠。那瓶儿可不是白给妳,听说那丫头是家生子,还有老子娘,回头妳把她一家子都要过来。”
林锦亭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点子小事难道还做不好么。”
宋柯略略放了心,想到香兰白玉一样的脸儿,胸口里微微发热,狠狠灌了一口茶,想到日后这女孩儿便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了,一丝喜意忍不住从心底里蹿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