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开动了。”
——呐。
——你见过地狱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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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钟后,早苗搀扶着浑身发虚的高桥一步步走下破旧的楼梯。在她们身后,是犹如凶案现场一般血肉横飞的战斗残骸——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只是单方面的虐杀。和早苗最初那两下子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
那种画面,就算是少年热血动漫肯定也会被禁播的……。
“恭弥很可怕么?”
早苗以平静的口吻转向身边瑟瑟颤抖的少女。
“呃……啊……”
高桥一脸惶恐地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两个破碎的音节。
“很可怕对吧。”
早苗苦笑着轻轻耸了耸肩,“我也觉得很可怕呐,无论看多少次都是。虽然我国中时候也常和人打架,也见过不少凶悍的男生……但是只有恭弥的战斗,不是能用格斗技什么的来衡量的东西。即使只在旁边看着,也有种‘会被杀掉’的错觉呢。”
“唔……啊啊……。”
一直嚣张地大步走在她们前面的少年,有些不快地转过头来:“你说这种话不该回避本人么。”
“我第一次看见你打架的时候,就当面这么形容过了呢。”早苗无所谓地摊开手,“又不是在批评你。说起来,恭弥你就不能稍微手下留情一点吗……把可爱的女孩子吓哭了怎么办啊。”
这时的早苗,已经完全忘记了高桥树里是个让她想哭的电波系少女——在她眼里,现在高桥只是个幻想破灭、被云雀的恐怖面吓得泫然欲泣的可怜姑娘。
“我有叫救护车。”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着。
“不是那方面的‘手下留情’……话说,揍到这种程度,比起救护车,直接联系火葬场更好吧……”
随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高桥似乎渐渐恢复了镇定,她忽然大力拽住早苗的衣袖,突兀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
“呃?”早苗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风间学姐看到那种情景之后,还可以云雀学长普通地相处呢……?”
——为什么?
早苗隐约记得,自己几天前也向高桥提出过相似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喜欢恭弥呢?
(啊啊……看来这孩子只是轻微的电波系,还有“恐惧”这种常识……也许现在能试着和她沟通也说不定。)
早苗停下脚步,扭头以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少女。
“之前你告诉过我,你‘知道’恭弥的事吧?我是不了解你知道的恭弥,但我知道的恭弥,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样子。至于我为什么还能和这样的家伙相处……大概是我有不被杀掉的信心吧。”
高桥的眼神里浮出再明显不过的怀疑。
“只有这样吗?”
“如果说还有什么……就是‘放不下’吧。”
“……啊?”
“谁叫我是个爱操心的家伙呢。当初去学校找你,也是多管闲事地怕你被恭弥伤到啊。不过……嘛,莫名其妙被陌生人警告,你会反感也是很自然的。”
“唔……”
高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楼道尽头有大片暖橙色的余晖涌进来,在视野里明晃晃地跃动着,一时间让她移不开视线。
得救了——这一事实此刻清晰地浮出脑海。
“唔……呜……呜呜……”
毕竟还只是国中一年级的小女孩。与幻想破灭的失落相比,劫后重生的喜悦占了上风,她抱着早苗的胳膊抽抽搭搭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这么一来,她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远离恭弥过安全美好的校园生活了吧。)
早苗不无欣慰地这么想着,半拖半抱着哭泣的少女走出了那幢破败的公寓楼。
——可以的话,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云雀已经站在楼下的空地上,旁边是一台与他文静的外表极不相称的黑色机车。怎么想都是比较适合染发纹身的暴走族们的东西。
而早苗只是摇头叹息了句“恭弥你又开这种危险的东西”——显然,这也囊括在“她知道的云雀”的范畴之内了。
全然不理会早苗埋怨的口吻,云雀转身跨上机车,并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到后座上去。
“看上去很难安心……我还是步行回去吧。你还不如送这孩子——”
话音未落,高桥已经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出几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大喊着“失礼了”调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慌张的模样,和以前遇到的并盛学生一模一样。
……不过,那才是“正常”的表现吧。
云雀微微偏过脑袋,有点不耐烦地说下去。
“这里可是并盛郊区哦。如果你天黑之后回去,风间会哭着打电话向我诉苦呢。”
“……得了吧,我借他个胆他也不敢。”
尽管毫不含糊地吐着槽,早苗还是跨上了机车后座。虽然弟弟没胆向云雀诉苦,但他在家里急得泪流满面倒是很有可能。作为姐姐,怎么能丢着焦急的弟弟不管呢……。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在别人后面……恭弥你真的没问题吧?”
她的疑问几乎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以一种最为激烈的方式。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图方便而借助别人的交通工具——这也许是风间早苗十六年的人生中最糟糕的决定。没有之一。
就算是染发纹身的暴走族,大概也没法和云雀的飚车水平相比吧——不如说,这真的是在飚车么……根本就已经飞起来了好吧!!
“恭弥你你你你想把我甩出去么——!!!”
“随便说话的话,会咬到舌头哦。”
少年轻描淡写地应着,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打算,紧接着便一个急转弯从电线杆边险险擦过。
“哇啊——!!!!!!”
尽管早苗死死拽着少年的衣角,仍然险些由于离心力在电线杆上磕得头破血流。自从幼年坐过山车留下心理阴影以来,“速度”就成了她最不擅长的东西,她怀疑自己也要被吓哭了……。
“恭弥你快给我把速度从喷气式飞机标准上降下来啊啊啊!!”
“不要呢。我不喜欢被拘束。”
“那你一个人去变成风吧放我下来我还不想死——呜哇!!”
为了避免被甩到路旁的河里,原本坚持只拽衣角的早苗本能地扑向前紧紧抱住了少年的腰。导致的后果就是云雀的身子突然猛地一歪,险些真的撞上迎面而来的卡车。
“你想死吗……突然靠过来。”
“你才不要把错推到别人身上……我真的以为要和我十六年的人生说再见了呢!!”
大概是意识到继续玩下去真的会让早苗和人生说再见,云雀一个急刹车之后终于极不情愿地将速度降到了不至于出事故的安全范围。勉强安下心来的早苗脸上已经不剩一丝血色,脱力地抱着少年死也不肯松手了。
“哇哦。你这副表情还真是有趣……很少见呢。”
云雀侧过脸望向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眉梢轻轻向上挑了挑,嘴角挂着小孩子发现大人糗样时特有的单纯而恶劣的笑容。
“难怪以前都不肯让我带么。原来如此啊。”
“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早苗伏在他背上虚弱地回嘴:“我不擅长自行车以外的交通工具还真是抱歉呢。尤其是机车……尤其尤其是你那种开法……啊啊,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心脏差点就停跳了。口口声声说着要维护并盛的风纪,自己先稍微遵守一下交通规则吧。”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拘束了呢,无论什么。”
“……我想我还是步行回去吧。”
“你现在还有力气走么?”
“…………”
完败。
早苗放弃了继续用常识和他争辩,目光无力地从路边的行道树、邮筒、追逐嬉戏的孩子上掠过。并盛镇格外平和的街景,越发凸显出自己身前的少年——云雀恭弥那种异于常人的特质。早就超出一句“不良”可以概括的范围,也许说他是和人类社会的枯燥秩序相隔绝的某种妖精更为妥当。
——为什么?
高桥方才困惑的神情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你还能和云雀学长普通地相处?
(就算你问我,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啊。)
早苗在内心朝自己翻了个白眼,自嘲地歪歪嘴角。
也难怪高桥会奇怪呢……毕竟他是那样难对付的问题儿童。从很早以前开始,直到现在。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这个少年一直如水藻一样肆无忌惮地随性生长,孤僻又任性,边缘是锐利的锯齿状,会割伤所有阻碍他的人和事。他只需要他自己。他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还能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实在让人提心吊胆,早苗下意识地收紧了环着少年的手。两年来云雀身高蹿得很快,骨骼像吸饱了水的竹子一般疯了似的生长拔长。营养被占去大半,自己又不懂得调理,因此就渐渐瘦下来,轮廓刀刻一样深而鲜明。隔着衬衫几乎可以触到他胁下突起的肋骨,历历分明。
“恭弥。”
“嗯?”
“你好象又瘦了。”
“没有。”
“鬼信。到我家去称体重。”
“不要。我说了没有。”
“我说了鬼信……你从来都不关心这种事吧。我不来的时候,一天三餐真的有好好吃吗。”
“我有学校的事情。”
“那就是没好好吃饭了。正彦倒是长得差不多了,你还在拔个子呢,男生这两年身体发育最快了,营养跟不上怎么办。”
“和你无关吧。”
“生气了?算了,当我没说。”
对话就这么僵持下来。云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固执得有些没道理,但更拉不下脸乖乖听话,便沉着面孔默不作声了。早苗见他黑着脸快要炸毛的样子也不好再唠叨下去,耸了耸肩扭头张望着由远及近暗下的天空。
——为什么?
——说穿了,就只是单纯地在操心吧。
云雀恭弥怎么想都是让人操心得要死的孩子。
而风间早苗又是那种爱操心得要死的女人。
连早苗都觉得自己无聊得可以,简直是有点儿犯贱。“放不下”什么的,和高桥直白的“我喜欢云雀学长哦”相比,多矫情,多虚伪,多造作,多自作多情。
但却是真的。
“话说回来。恭弥你换了夏装呢。”
“并不是听了你的话才……”
“——你能自己注意天气最好。这种常识性的事情,本来用不着我多嘴,你也该好好留意的。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也这么大了。如果什么事都要我催着你去做,我也会很困扰啊。”
“哼……你觉得麻烦了?”
“不是那回事。我比你大了两岁多吧?以后肯定会比你早工作,然后嫁人生孩子什么的……到那时候,不用你撵,我也铁定没心思管你的闲事了。”
云雀没有应声,早苗只当他又嫌自己罗嗦,便知趣地闭上嘴别过头去。良久,才听见迎面而来的晚风送来低低的一句。
“……这样吗。”
“唔,什么?”
“没什么。”
“哦。”
终于是回归到静默。早苗长长打了个呵欠,疲惫地靠着少年合上双眼。
夜色渐渐浓了。隐约可以感觉到,夏日潮湿的空气郁结在身边,夜风穿过树叶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头顶缓缓流动着一条河。
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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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人心惶惶的“连续少女诱拐事件”就这么结束了——以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告终。这么说也许并不妥当,因为犯人们在进监狱之前就先进了医院,听说有人三天后才勉强恢复意识。
逃过一劫的高桥树里,似乎从对云雀的迷恋中清醒了过来,就连跟踪癖也有好转的迹象。她一直与早苗保持着联系,一口一个姐叫得比正彦还亲,让早苗有种多了个妹妹的错觉。听说她不久后便和一个温厚老实的男生开始交往,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
而被卷入这一事件的风间早苗,也回归到她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常。这次遭绑架,除去丢失采购品让她始终耿耿于怀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就连这点不快,也在正彦从学校捎回一沓钱、说是委员长让他带给姐姐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早苗起初还犹豫着,正彦见姐姐为难立刻补上一句:“委员长说了这是从那些混混那抢来的钱,不用和他客气。”
早苗噗的把一口茶水喷了半桌子。
结局是,她收下了钱,然后给云雀恭弥做了一个夏天的刨冰。
也懒得管这种收入算不算合法,反正天塌下来有云雀顶着,在并盛他就是规则就是神。而她这种没理想的小角色,只要看到那个中二之神带着安静的笑容,斯斯文文地用小勺挖刨冰,就满足得不得了了。
“正彦,街对角那家快餐店好像在搞情侣优惠,你扮成我男朋友陪我去一趟。”
“……姐姐你对优惠的执念太大了啦。还有,为什么是那家店。”
“恭弥说晚上想吃汉堡……”
“到底谁是你亲弟弟啊!”
“就因为你是我弟弟,所以我有责任代替爸妈严格教育你。我对恭弥没有教育义务,所以我可以尽量宠他点儿没关系。”
“没天理啊——!!!”
“罗嗦什么,把你那发型整理下快和我出去。也不想想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是谁出的。”
“不要面不改色地篡改事实!根本不是委员长吧!是那群诱拐犯吧!!”
“这种小事不要在意。”
………………
——她好像还蛮喜欢这种生活的,所以,在被迫改变之前,就这么拖儿带女地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