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闻得先生一家来到了,苏老夫人叫人将绮罗等一干要入学的小姐少爷请来拜见先生。
绮罗得了信,便与睿轩等侯在苏老夫人身边。
过了一盏茶功夫,便见先生一家进来了。
那先生复姓诸葛,有传是诸葛孔明之后,虽有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奈何不通那科举之道,多次应试不成,也就息了进仕的心。
绮罗看他三十过五,面白无须,气质儒雅。双眼明亮,眼角长长的眼纹,似有非有,看着竟像是入世的仙家弟子。
诸葛夫人向苏老夫人等做了个万福。众人见她面黑体壮,不似诸葛夫人,竟像是诸葛先生家的老妈子一般。
“先生、夫人有礼了。”苏老夫人笑着说道,又指向绮罗等,“这便是我家的孩子,有劳先生了。”
“老夫人客气了,早听人说过苏家尊师重教,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让老夫人等候,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诸葛先生说道。
苏老夫人又谦虚了几句,看向诸葛夫人身后的六岁男童,见他腼腆含糊,轮廓与诸葛先生相似,只是皮肤却与诸葛夫人一般漆黑,说道:“这是令公子?我看也是灵秀的,竟将我家的两个比下去了。”
大小杨氏笑着应是。
绮罗看过去,却只见那男童如绢罗一般老实,未看出哪里灵秀,猜想不过是苏老夫人的客套话。
“这孩子生性内敛,叫老夫人笑话了。”诸葛夫人将男童推出来,又说道:“子钰,快给老夫人、夫人行礼。”
诸葛子钰站出来,向苏老夫人、大小杨氏一一问好。
“好好,若是我们家孩子跟令公子一般斯文就好了。”苏老夫人又向诸葛子钰招手,将他叫过来,又叫丫头给了诸葛子钰一套文房四宝,一个荷包,一个金魁星。
诸葛夫妇推辞不敢领,大杨氏笑道:“日后我们家的孩子都要劳烦先生了,先生不收我们反而不安心。”
诸葛夫妇便收下了。
苏老夫人摸着诸葛子钰的手,见他手指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茧,猜度着他应当是自小就被教养着苦读的,有意将他留下与苏睿轩做伴读,便又说道:“令公子如今读什么书?若是不嫌弃,便跟我们家的孩子一起念书吧。日后一同进了外头的学堂,也好相互提携。”
诸葛先生闻言大喜,若不得人引荐,诸葛子钰进那襄城学堂不知要有多少艰难,便应道:“老夫人慈悲,在下便替犬子多谢了。”
“先生不必太过客气。”苏老夫人又笑道。
因绮罗与绫罗长相一般无二,又都十分灵秀可人,诸葛子钰见了便愣住,一双眼睛直盯着她们看。
绫罗扭过头去,绮罗因心中将睿轩等年幼孩童当做她儿子一辈的,并未觉有何不妥,也看向诸葛子钰。
诸葛夫人见儿子失态,便要斥责他。
苏老夫人却笑着抱住诸葛子钰,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一对天仙,也难怪令公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因几人都只有几岁,说话间便将这事揭过去了。
随后苏老夫人叫大杨氏亲自带着诸葛夫妇去清风院,又叫小杨氏看着绮罗等人也随着去见见学堂的模样。
大小杨氏应了声是,便出了苏老夫人房中。
出了苏老夫人院子,向右拐,进了一夹道,夹道之后便是清风馆了。
清风院足足有十几间屋子,前厅后舍俱全,诸葛一家便在院子后面住着,大杨氏带着诸葛夫妇去了后舍。
小杨氏便带了几人去前厅。前厅的三间屋子并不隔断,正中挂着孔夫子巨幅画像,画像之下放着青石案,案上摆着下圆上方的紫金香炉,香炉中香火不断。
当地面向孔夫子又摆着六张梨花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又有青花缠枝蟾蜍笔洗并瑞兽金丝楠木镇纸等物。
绮罗、睿轩两人皆好奇的拿着看,绫罗、慕轩却是见惯了的,并不以为奇。
“你们先过来给夫子上柱香。”小杨氏说道,见绫罗两人比绮罗两人要大气,不拿着镇纸看,心里一时得意起来。
“是。”四人应道,各自接过丫头递过的香,跪在锦垫上向孔夫子行了礼。
“日后你们每日都要如此,不可忘记了。”小杨氏又说道,自己也向着那画像弯腰深深一礼。
丫头们将香接过去,插在香炉中。
“这香炉上只有方圆,说的便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日后若是你们做错了,坏了先生的规矩,只管教先生处罚去。若是谁哭着鼻子闹起来,便是老夫人也不会偏向你们的。”小杨氏说道,又一一将学堂里的规矩说了一通,因苏老夫人怕娇惯了苏睿轩等人,便吩咐将襄城学堂的规矩也搬到家中。
绮罗认真的听着,又抬头看了眼那孔夫子,依稀记得有一句叫做“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是冲着着一句话,绮罗觉得这位老人也该吃万人香火。
小杨氏正说着,大杨氏又带了诸葛一家进来。
诸葛先生听着小杨氏的话,又感慨了一番果然是诗书门第,当即便要开课。
大杨氏忙说道:“先生不急,老夫人说了,今日你们先整理行礼,好好歇一歇,明日再开课也不迟。”
诸葛先生谢过苏老夫人,又与大杨氏等人拜别。
各自带着孩子回院子,又因苏智轩生病,大杨氏便去了西边耳房里。
苏睿轩便与绮罗一同回去,到了后面的抱厦里描红。
苏智轩便是苏清远的第二子,府中排行第三。生母也不是旁人,便是大杨氏身边专管看屋子的丫鬟玉环。
那日苏清远因有事与大杨氏相商,便到了她房中,恰又饮了酒,雾里看花般将玉环当做了天仙美人,一番缠绵之后,苏清远醒了酒便将这事忘了,只当是黄粱一梦。
玉环又不敢声张,万幸两个月便有了孕相,跪倒在苏老夫人面前求她做主。苏老夫人寻了苏清远印证,苏清远也便依稀想起了她。
八个月后,玉环便生下了苏智轩,也被提为姨娘,如今与莫姨娘住在一处。苏智轩因体弱,也就依旧养在玉环身边。
因明日便要进学,苏老夫人生怕苏睿轩受苦,便要红袖过来将他带过去好好嘱咐一番。
红袖见他正与绮罗描红,便叫绮罗一同过去,又为讨好苏老夫人,也将苏睿轩的描红带了过去。
苏老夫人见苏睿轩如会描红了,虽字迹如鸡挠一般,心中也是十分宽慰,又听得是绮罗与他一同写的,便又笑道:“你们姐弟自小便好,绮罗可要好好替我看住他。以后咱们家也能出个状元。”
苏睿轩又滚到苏老夫人怀中,撒娇耍赖。
绮罗低头一笑,虽知苏老夫人是将她做了苏睿轩的玩伴,但也知足了。至少大杨氏不敢像上辈子一样对她。
因明日要进学,大杨氏吩咐她早早睡觉。
绮罗躺在床上,却越发的睡不着了,又叫了春芽与她一起睡。
春芽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二夫人如今怎样了?”绮罗开口问道。
春芽扑哧笑了一声,随后又咬着绮罗的耳朵说道:“二夫人如今可是大方了,听雀儿说她昨儿个晚上悄悄的搬了一箱子东西出府,应当是去典当的。奴婢看她定是为了那同知在筹银子。”
绮罗闭着眼笑了,又说道:“你与那雀儿也能搭上线?”
因绮罗一贯在她面前说话不似孩童,春芽也是早就习惯了的,便说道:“奴婢哪里敢跟她搭上线,不过是隔着几个人听个话音罢了。”春芽打了个哈欠,随后又说道:“小姐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绮罗翻了个身,心里因为要上学而有些激动,只觉得人更加清醒,过了子时,听着春芽的呼吸声才渐渐入睡。
第二日,一一拜见了苏老夫人,绮罗四人才去了学堂。
绮罗因睡的迟,眼睛便有些酸涩,又因终于能光明正大读书而兴奋,见绫罗表情有些郁郁,便想到果然绫罗是不愿意过来的。
大杨氏才华出众,小杨氏应当也是不差的。如今绫罗定是不喜与绮罗等人再次启蒙。
绫罗本是没有多想的,只是听着小杨氏絮絮叨叨的说道,这学堂是给人启蒙,学那描红的;又说道绮罗是个白眼狼,要绫罗压制住她;又说道苏老夫人偏心,一样的孙子,偏苏睿轩得的笔墨要比苏慕轩好……听了这么多,绫罗便厌烦起这学堂来,想着倒不如在自己院子里跟着小杨氏学的好。
诸葛先生过来了,领着他们上了香,又安排下坐序。
睿轩、慕轩坐在最前的两张桌子上,绮罗、绫罗在后面,最后的便是诸葛子钰。
绮罗侧头向右看去,见绫罗已经拿出了纸笔正要悬腕练字,又看她脸上表情依旧是没有一丝喜色,听着诸葛先生要他们拿出《千字文》,绮罗便又收回了视线。
“二小姐,请拿出《千字文》。”诸葛先生说道。
绫罗依旧不理,虽是长幼有序,论理绮罗也该坐在左边,只是经小杨氏一番提点,她也当诸葛先生是看不起她,才要她坐在右边,便依旧低头不理。
诸葛先生看了她的字,赞道:“二小姐果然写的一手好字,只是如今我们要讲的是《千字文》。”
“先生,《千字文》我早两年便学过了,先生要考我吗?”绫罗抬头问道,额间一点朱红,更衬得如观音面前的童女一般。不说她早学过,便是苏慕轩也是能倒背如流的。
诸葛先生凝眉,先前只听说是几个连纸笔都不曾碰过的孩子,便问道:“二小姐读书读到哪了?”
“已经读到《四书》了。”绫罗回道,又伸手将笔放下。
诸葛先生见她桌上本就没有带上《千字文》,便也不勉强。又想到人是苏家大老爷请的,必要以绮罗、睿轩两人为先,心中颇为可惜绫罗的才华,又不好多说什么,便说道:“那二小姐便先练字,待到教完了其余几位,在下再来指导你。”
绫罗应了,依旧坐下习字。
绮罗看了眼绫罗的字,又想起了大杨氏的双手梅花篆,怎么想都要觉得大杨氏比绫罗高出许多,至于大杨氏为何没得那才女之名,她却是想不透的。
见诸葛先生读书,便也跟着读了起来。
孩童虽不多,只有四个,但朗朗读书声在一大早响起,也让听着的人感觉到勃勃生机。
因距离近,苏老夫人便站在院子里听着那读书声,苏睿轩嗓门本就很大,如今便是夹在三人之中也是十分洪亮,辨出苏睿轩的声音,苏老夫人便眯着眼笑了。
“老夫人,大老爷来了。”孙妈妈说道。
苏老夫人抬头就见苏清远走了进来,笑道:“你听听,你儿子的嗓门就是高。”
苏清远笑道:“果然数他最显眼。”因又想起赵姨娘与人吵架时也是这高高的嗓门,心中一叹,又想若不是赵姨娘为人不正,他也不会绝情将她送走。
苏老夫人见他脸色不好,似有疑虑,便问道:“可又有什么糟心事了?”
“娘亲,放心,这点小事儿子还是能处理的。”苏清远忙说道。
苏老夫人见他这样说,也不追问,因又问道:“智轩的病还未好?”
“娘亲,那孩子生下来就如小猫一般,又是大病小病不断的。”苏清远蹙眉说道。
苏老夫人便说道:“要是少了人参灵芝之类的,只管叫你媳妇过来取,我这还有几箱子呐。”
“是。”苏清远应道。
苏老夫人想了想,又交代苏清远去清风院看看,又叫红袖提着新做出的点心、杏仁露等送过去。
苏清远得了苏老夫人的话,便带着人去了清风院,进了大门,听着苏睿轩的声音更加清晰,心情又好转过来,心想为了苏睿轩,舍了赵姨娘也是值得的。
立在窗外看了一番,见绮罗、睿轩最是认真,绫罗径自习字,慕轩也只是随声附和。
诸葛先生见苏清远站在窗外,便放下书叫众人休息。
红袖等顺势进去,给几人送上点心杏仁露。
诸葛先生出来,向苏清远拱手道:“见过大老爷。”
“先生客气了,昨日恰有急事,不能迎接先生,还请先生赎罪。”苏清远说道。
诸葛先生忙称不敢。
两人向院子走去,绕到一处太湖石边,苏清远开口问道:“不知先生看我小儿如何?”
“令公子人中龙凤,且又勤奋好学,日后必成大业。”诸葛先生恭维道。
苏清远心中大喜,却依旧摇头谦虚。
诸葛先生因又问道:“二小姐与二少爷似是早已启蒙。在下看着二小姐便是到了外面学堂里,也是个拔尖的人物。放在这学堂里,是否太过委屈?”
苏清远听了,半响不语,更恨大杨氏妨碍了苏睿轩,叫他们落后与人。
诸葛先生见苏清远不语,便猜测这两房只怕是有些嫌隙,又说道:“虽是学过的,不过那二小姐看着却有些自满。不似大小姐、大少爷那般踏实。”
苏清远此时方笑出来,又多多拜托诸葛先生教导苏睿轩等人,却不提绫罗才华之事。
诸葛先生也是个通透的,当下便明了了苏清远的意思。
另一边,因方才诸葛子钰与他们一同读《千字文》,绮罗便转头看向她身后的诸葛子钰,问道:“你如今读到哪里了?”
诸葛子钰因昨日看她们两个,回去又被诸葛夫人教训了半天,越发的不敢抬头看她,今日也只是按着两人的衣着来分谁是谁。
绮罗以为他不会说了,半响听他咕哝一句:“《四书》。”
“那你应当是跟绫罗差不多了。”绮罗惊叹道,因她对比她才学高的人有着天然的崇拜,看向诸葛子钰的目光也与之前不同;又想这诸葛子钰真是个老实孩子,叫他读书,他便当真跟着重新读了。
绫罗听绮罗这般说,哼了一声,说道:“你也拿他跟我比?”
绮罗听绫罗突然发作起来,一时糊涂了,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绫罗却另是一番心思。本就是双生,样样都被人拿来跟绮罗比。她样样比绮罗好,偏绮罗仗着大房大小姐的身份,便是苏老夫人房中的丫头见了绮罗也比见了她敬重。因此心中本就有一股不平之气,今日听绮罗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跟她比,更加的气闷。
诸葛子钰只当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涨红了脸,低头看手中的书。
绮罗见他如此,反过意不去,又叫红袖给他点心吃。
睿轩却是听了绫罗的话,直觉的要回护绮罗,嘴中含着点心便要说话。
绮罗忙止住了他,又将他按在位子上,嘀咕道:“爹爹在外面呐。”
睿轩听了她的,果然老实的吃点心。
绫罗却当绮罗说她坏话,越发的气闷起来,又回头瞅了眼诸葛子钰。
诸葛先生一盏茶之后方才回来,又带着几人诵读一遍。
直至申时才放学。
绮罗与睿轩回去见了大杨氏,又将今日学的说了遍,大杨氏不耐烦再听他们多说,打发了他们回房吃饭。
绫罗回去便将不去上课的话说给了苏清和夫妇听。
苏清和沉吟一番,还是坚持要绫罗去。
小杨氏因要磨着杨老太爷代为出面为苏清和买官,心中本就急躁,哪里有耐心听绫罗哭闹。
绫罗闹腾了半天,最后被苏清和教训了一顿,哭着睡去。
诸葛先生不过几日,便知晓了几位学生的习性。一一因材施教,便是绫罗,也叫她与诸葛子钰一同学习《四书》,虽有偏颇,但也不让人挑出错来。
时日久了,小杨氏也不觉有何不可,绫罗也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