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绮罗终于见到了苏府男丁。
苏清远做势接过她抱在怀里,将一枚小小的金锭放在她手中,又哄了一会就将她还给奶娘。
绮罗看着苏清远,人有些瘦削老相,似乎和她记忆中的苏大老爷没有什么区别,人敏感又机警。
几步之外,苏清和也站在那里,淡淡的看了眼绮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显现出来。
苏清和面相比苏清远年轻了近十岁,斯文有礼,一身水色圆领长衫,典型的书生模样。
苏清和被苏老夫人教养的十分懦弱温和,谦和不争。绮罗却知道他平静的面容下,有一颗不甘的心。倘若他真的不争,又怎会坚持着一次次应试,就算遭到众人耻笑仍不放弃。
绮罗慢慢的打量着他,见苏清和看到绫罗的那一刻眼神明亮起来,心里一酸,更恨上天的不公平。
祭拜之后,因为年幼,绮罗和绫罗便被送了回去。
绮罗手中摆弄着一个精巧的绣架,十分不解奶娘为什么会给她这个东西玩。以往的东西都是奶娘自己做的,而这个绣架只看上面刻着的小花就不是奶娘能做出来的。
旁边坐着的奶娘,一边绣着花,一边唠叨着:“女儿家的,会做做针线活也是好事,只是哪里用的着精通,偏夫人还想着让小姐选花样子。”
绮罗拿着绣架的小手一顿,又嘻嘻哈哈的舞弄着绣架。
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杨氏的算计。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十月份,绮罗和绫罗的周岁宴办了起来。
因绮罗是苏家嫡子长女,宴席办了十分丰盛,襄城排的上号的贵妇皆来祝贺。
彼此知道只是过继来的,但是还要满口说着赞美的话。
大杨氏脸上满是笑意,嘴上还说着谦虚的话,一句句说着绮罗平日的习性,仿佛真是她带着的一般。
众人说了一会儿女经,便开始抓周。
绮罗被放在桌子上,绫罗挣扎着要从小杨氏怀中下来。
小杨氏面色不好的抱紧她,想到苏老夫人提议两人的周岁宴一起办时,大杨氏立刻说要绮罗抓完了周,再给绫罗抓。
虽说绮罗也是她生的,但是想到绫罗要去抓绮罗抓剩下来的东西,小杨氏的心还是不甘。一颗心分成了两瓣,一边想着绮罗也抓个吉祥的,一边又盼着她别抓到绫罗要的。
绮罗爬在桌子上,看着围在身边的印章,《诗经》,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向绫罗。
苏绾苏绫罗,抓周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抓住一本《诗经》和笔,此事在宁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人都说她是注定的才女,她苏绮罗倒要看看这辈子,苏绫罗的名要怎么注定。
绮罗伸手抓住《诗经》和毛笔。
“女公子将来一定出口成章。”
“女公子定然才华不输男儿。”
……
绮罗讽刺的低着头,她上辈子在苏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谈什么锦绣文章?
大杨氏恨不得她成个傻子,别挡着她亲女的路,哪里还会让她读书识字。
苏绮罗很有些弄不懂大杨氏的思维,她已经是大杨氏的女儿了,为什么大杨氏还是认为让绮罗一事无成会让小杨氏丢脸?
想到大杨氏指使奶娘在抓周之前拿花样子、绣架给她玩,定是想要她选了花样子,日后也不必请先生师傅,只用叫奶妈看着关在房门里绣花就好,这样她也省事了不少。
反正大杨氏可以跟人家说她苏绮罗天上就爱花样子。
大杨氏在绮罗选定之后脸便阴沉下来,抓周是三岁定八十的事,这绮罗选了书,那以后倘若不让她读书,必会让人以为是她苛待绮罗,荒废了她的才华。
大杨氏见周围的眼神看过来,忙又端起笑脸,转念想,若是绮罗自己不愿读书写字,那甭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是有理的。
没了《诗经》,案桌上也没有新加进去,绫罗没有绮罗这么迅速了,在案桌上爬了半天,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每一样都拿起来看看,不停的看向小杨氏,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绫罗找不到自己要的,伸手拿了一个金玉做成的小算盘。
众人又是一阵恭维,只有小杨氏的笑不是很自然,她教导绫罗抓笔和《诗经》,没想到这两样都被绮罗抓去了,这样一想,又觉得绮罗天生就是碍绫罗事的。
小杨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抱着绫罗轻声的哄了一下,又看了眼绮罗,暗想一定是大杨氏知道她的想法,背地里使坏教绮罗这样抓的。
终于仪式结束。
因里面女眷众多,男客便没有进入。
苏清远听着里面传出来的话,听说抓了《诗经》和毛笔。
“女公子定然会成为一代才女。”
“定然会承袭苏老爷的文才。”
……
听着众人的恭维,又想到绫罗拿到的是算盘,苏清远得意起来,连连声称一定要将绮罗好好教养。
苏清和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喜,欢天喜地的与众人一起夸着绮罗。
之后众人吃了宴席,绮罗和绫罗被喂了点东西便带了回去。
看着天上飘着的云,绮罗决心一定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憋屈的度过。
当天晚上,苏清远兴高采烈的到大杨氏房中歇了一晚,大杨氏因此心情很好,也就将绮罗没有抓花样子的事抛到脑后。苏清和则是叹息的看着爬在床上的绫罗,又坚定了要培养绫罗的决心。
剩下的日子,就在学说话,学走路中慢慢度过。
绮罗说话很快,但口水总是噎得她说不顺溜,虽然如此,对比起绫罗,她已是很优秀了。
大杨氏的脸上也带着笑意,绮罗纳闷大杨氏什么时候因为她高兴了。
不久之后,见大杨氏闻到她身上的奶味吐了后,绮罗才恍然大悟,但又糊涂了,这个时候,大杨氏不该生孩子吧?
果然没过多久,大杨氏的脸又阴了下来,苏老夫人也是接连几个月不待见她。
据丫鬟和奶娘话里的意思,因为大杨氏有孕,苏清远便体贴的多日住在她那里。从没受过这种待遇的大杨氏禁不住撩拨起苏清远,火气上来,苏清远也就不再顾忌,又想着赵姨娘有身子也没有这么多忌惮,就放开了手脚。
谁知一夜之后,大杨氏下面就见了红,惹得苏清远悔恨不已,更是避得她远远的。
没了孩子的大杨氏阴沉着脸,反而更喜欢叫绮罗过去。
大杨氏叫人将绮罗放在床里面,自己躺在外边。
看着脸色蜡黄的大杨氏,绮罗的心里十分解气,大杨氏和苏清词关系很铁,即便是再过十几年也是如此。
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物以类聚,二人相貌相似,性格相似,就连遭遇也相似,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
在绮罗嫁到杨家后,大杨氏和苏清词说不尽的话里,就有如何整绮罗,如何不让绮罗插手杨家的事情。
苏老夫人控制着苏家,苏清词也妄想控制杨家,只是她们母女两人,一个成功了,一个失败了。失败的那个,将自己的火气都撒在了她的儿媳身上。
反复想想,绮罗觉得大杨氏不待见自己,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她自己的优柔寡断。跟着大杨氏,心里又舍不得小杨氏,这一定让大杨氏觉得自己亏本了,才会更加的苛待绮罗。
大杨氏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绮罗,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伸向绮罗,谁知绮罗向后微微转过身去。
大杨氏一僵。
绮罗也暗呼不好,这样迟早会让大杨氏起疑,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忙将腰上带着的小荷包里装着的果子递给大杨氏,“娘,吃。”
大杨氏听到她一声娘,因为傲气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搂着绮罗就哭了起来,口中直呼:“我那没有缘分的孩儿啊……”
绮罗伸手拍拍她的后背,眼神暗了下来,不过是一块在肚子里待了两个月的肉掉了就如此伤心,她的儿子被苏清词抱走的时候,大杨氏可是毫不在意的说:“再生一个就是。”
回忆起儿子跟着苏绫罗叫娘的情景,绮罗拍在大杨氏身上的手用力,那才是心如刀割,一道院门,她见不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分不出哪一个是自己的娘。
大杨氏哭了一会,就倦怠了,叫人送了绮罗回去,又睡了下去。
绮罗恶心的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水痕,奶娘伸手戳了一下她皱着的鼻子,“小心成了小老太婆。”
绮罗对奶娘笑笑,这样的奶娘,倘若是跟她到了杨府,就算是她抢不回自己的儿子,至少,也能有一个人听她诉苦吧。
被奶娘轻轻拍着,绮罗暗想,上辈子大杨氏、小杨氏骗她的感情,这辈子她也要骗回来,这样才不亏不欠。
大杨氏消沉了不久,又乖乖的到苏老夫人面前伺候着。
见苏老夫人不再埋怨她,又大着胆子凑上去说出自己筹划已久的事,“娘亲,这赵姨娘眼看就要生了,这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说都是老爷的长子,您的长孙,您看这庶子的身份,是不是太委屈他了?”
苏老夫人垂着眼睛,手中捻着佛珠,“他本就是庶子,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
“放心,来年你定能给老婆子生下嫡孙。”苏老夫人宽慰的拍拍她的手。
“是。”大杨氏低头应了,只想着定要再找个机会慢慢磨得苏老夫人同意不可。
大杨氏走后,一直跟在苏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略有些不解,“小姐何不就将那小少爷抱给大夫人养?”
苏老夫人扶着孙妈妈站起身来,“老大家的太不稳重,倘若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她还怎会将我放在眼中?必要她受了苦,她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是,小姐说的对。”孙嬷嬷说道。
一年过去,来年刚入秋,苏府就迎来了两件喜事。
先是苏清远的妾室赵姨娘顺利产下一子,因她十分得苏老夫人的欢心,又得苏清远的爱护,赵姨娘养胎过程十分悠闲,也不担心会有人暗下黑手。
苏清远总算真的能抬起头了,满月酒流水席办了三天,整个襄城都知道他终于得到一子。
又在书房翻遍典籍,最后给这一子取名为苏轩睿。
赵姨娘也因此住进了一个独立小院,不再住偏房。
大杨氏筹划的事没有得逞,只能佯装着大度,将赵姨娘坐月子时的吃穿一一向苏老夫人报备。
一个月后,小杨氏也生下一子,因这一子落后了一个月,又是庶次子的儿子,便没有人太在意,苏清和请了苏清远给起了个名字,叫着苏慕轩。
看着儿子的名字,苏清和又是一阵憋屈,这是摆明了说自己儿子不如他的。
小杨氏看着怀中的孩子,想着这孩子满月还没有一个妾生的热闹,就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委屈无处可说,小杨氏便逮到苏清和就开始诉苦。
苏清和心中也郁闷,但面上只能安慰着小杨氏,反复几次便也腻烦了,不是抱着绫罗读书,便是去苏老夫人给的妾那里。
半个月后,苏清和的妾柳玉儿又有了喜,这样苏清和又隐隐压过了苏清远。
引得苏清远接连宿在妾室、通房那里,对大杨氏更是敬而远之。
果然不久之后,苏清和的又一妾室莫丽娘也有了身子。
苏清远认定是绮罗的功劳,越发相信她旺家旺丁,偶尔也叫人将她抱过来看上一眼。
又一年,两家各自生下一个女儿,算是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