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被砍得乱七八糟的?”聂承岩问,韩笑听得心里一抽,想起他的惨状。
“那倒是没听说。”
“脚筋或手筋也被人挑了?”聂承岩接着问,韩笑耳朵贴在门上,握紧拳头。
“传言里也不曾提过。”
聂承岩又道:“世上的毒症,很多大同小异,还是要看尸体的细节……”他的声音有点小,韩笑听不清,只得使劲把耳朵贴门上去。
等了好一会听得龙三回道:“总归是个线索,你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是不简单,那是如何的?韩笑正屏气凝神的认真听,岂料却听得聂承岩大声唤她:“笑笑。”
韩笑吓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定了定神,吸口气,推门进去了:“主子,奴婢在呢,有何事吩咐?”她心虚紧张的低下头,暗盼着聂承岩没发现她的偷听行径。
“我有些饿了,你到厨房煮碗莲子羹来。”
“好的,主子。”韩笑松口气,赶紧应了就要往外走,龙三在她身后喊着他也要一碗,韩笑回身应了,逃也似的跑掉。
走出一段,这才回过神来,这下子不是把她支开了吗,那龙家少爷想说的是什么?主子会与他商量什么对策?可这会就算不让她去厨房煮莲子羹,她也不敢偷听了。卡在这种时候支开她,怕是主子已经察觉。
韩笑心里忐忑,她到了厨房,问了值班的厨仆食材存放处,然后开始给聂承岩煮食。忽而想起聂承岩久坐便燥,不宜食莲子,想想,改成了银耳蜂蜜汤,又单给龙三煮了碗莲子羹。这回她得了教训,在厨房里消磨够了时间,这才把两碗宵夜给聂承岩端过去。
果然两位爷似乎聊得差不多了,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看到韩笑进来,龙三似笑非笑,聂承岩面色如常。韩笑不敢揣测两人意思,只恭敬的把两只碗端到了过去。
龙三一看:“咦,你家的莲子只够做一碗的吗?那我喝这银耳汤好了。”他伸手便去端碗,岂料韩笑动作飞快,从他手里楞是把银耳汤抢走了:“这汤是主子的,龙公子喝那莲子羹吧。”
龙三一愣,一会笑了:“我说爱妾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留这,早晚都被遣走,阿岩明明说要莲子羹,你非整银耳汤给他做甚?”
爱妾个鬼啊,韩笑抿嘴不作声,认真装聋子。
聂承岩看看那银耳汤,又再瞧瞧韩笑,那眼神令韩笑脸一热,忙低头站开。聂承岩拿了勺开始喝汤,一点没责怪她的擅做主张。龙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聂承岩白他一眼,继续喝他的汤。龙三却追根究底:“你身子哪里不好,忌食莲子的,你告诉我,我也讲究讲究。”
“今日告诉你,你回头就给忘了,何必问。”
龙三闻言嘻嘻一笑,暧昧的眼神在韩笑身上直打转:“也对,我身边也没个贴心人来替我讲究的。”韩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的往聂承岩身后躲。龙三见状,笑意更深。
当晚,韩笑服侍聂承岩就寝时,忍不住问了:“主子,奴婢与那公鸡拜的堂是不做数的吧?”她之前是没当回事,现在被人家一口一个爱妾的叫,又被人那种眼神看来看去,她觉得很不安,她年纪小还不懂事,万一那什么礼数是周全的,非说她是龙家人了,那可怎么办?
聂承岩道:“慌什么,当然是不做数的。没媒没聘没礼数,哪里是真嫁娶。”
“那就好,那就好。”韩笑定下心来,为他掖好被角,放下床缦,又听见他道:“你过去无依无靠,可今后万事有我,你莫慌,万事有我。”
韩笑心里头一暖,明知他隔着缦纬看不到,却还是弯身行了个礼。她走回屋角的床榻处,那是聂承岩嘱咐陈总管替她准备的,比云雾山上的要长要宽,被褥也更厚软些。韩笑躺在上面,心里头被温柔涨得满满的,她静静的想:“你也有我呢,主子,你有我,我会做个最好的奴婢。”
若说聂承岩那晚的那句话令韩笑感动,那之后几天的安排便真是让韩笑觉得此生再不会有人对她这般好了。他竟让陈总管找来位姓李的大夫,从医理的最基础开始教她,他说:“你的册子上记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不解的问题也大多是因不通医理而致。如此你背再久的药箱子也是无益,死记硬背成不了大器,你且先从最基础的开始研习,真明白了,才能看懂大夫们的所为,融会贯通才能有真功夫。“
韩笑听得此言,久久不语,后当着陈总管的面,跪下给聂承岩认认真真磕了个头。陈总管见此情景,自是知道自家主子有心栽培,回转身跟那李大夫仔细交代,让他务必耐心认真的教。
每日清早,韩笑服伺聂承岩起身,吃过早饭喝过药,便去学医去了,到中午回来,再伺候聂承岩午饭小憩,下午便陪他在书房里,他阅卷宗或是与龙三议事,她在一旁自己读书。有时韩乐精神好,也闹着要当小大人,抱了本书在聂承岩身边看。
五日后,龙三告辞走了,韩笑有点舍不得,倒不是舍不得他,而是她想着龙三离开了,是不是主子便要带自己回云雾山了。可她这会学医术学得开心,唯恐回去了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另一方面也担心着若是久久不归,主子和韩乐身体是否能撑得住,而云雾老人的药箱子,在她归后是否还能再给她背?
这一切又是聂承岩为她解决,他告诉她,不用急着上山,等她把基础学好了,再回去不迟,他保证云雾老人的药箱子一定会让她继续背。而他与韩乐的病,在他们下山后的第六日,薛松到访,诊脉之后,道药方药丹均可不变,之后他每隔三日会来一趟,直到聂承岩等回山上为止。
韩笑这一下仿佛置身无忧世界,她每日认真学习,之前几年累积的那些知识,很多一知半解,现下由最基础学起,一下都明白过来,那李大夫对她的悟性和天赋也深感惊讶,虽对女儿家学医不解,但碍于城主大人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尽心尽力的教便是。
就这样很快一个月过去,陈总管带着韩笑上街,到了匠器铺子,让师傅们给韩笑打一套刀器针具,定制个药箱子。韩笑没料到会是这等好事,激动的都有些发抖。师傅们有些惊讶,但上门生意就是银子,于是也不多问,量了韩笑的手长手宽和身高,让她掂了掂臂力手劲,便算接下了这活。
韩笑那天兴奋的直打转,一个劲的确认自己是快有药箱子了吧,弄得聂承岩烦了,命她到花园墙角罚站,韩乐个子小小,却很是仗义,楞是求着霍起阳搬个椅子把自己运过去陪姐姐。两姐弟窝在那角落里,吱吱喳喳的聊个不停。
陈总管立在聂承岩身边伺候着笔墨,远远看着花园里的那两个兴奋的孩子,着实是有些担心:“主子,韩姑娘年纪小,又是女儿家,让她这么学医术,合适吗?她虽有天赋,但终究是做不了大夫的。”
“她是我的奴婢,怎么会去做大夫?”聂承岩正写信,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
“那……”陈总管很不解,如今这般架式,可不就是在栽培大夫吗?
聂承岩写完最后一笔,这才抬眼看了眼花园,在那里,韩笑正开心的跟韩乐说着医书上的有趣内容。聂承岩看着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睛。半晌回过神来,握住桌上的那个装着红豆耳坠的小袋,低声道:“便当是我让她置身险境的补偿吧。”
五日后,韩笑正准备跟着陈总管去取她的药箱子,门仆却来报说有客来访,找的是韩笑韩姑娘。韩笑出门一看,来者道寻她的人在那马车上,韩笑走过去,吃了一惊:“穆小将军。”
来的正是穆远,他面色尚可,人是比那日在山上所见精神了许多。见到韩笑,微微一笑,道那日受韩笑鼓励度过死劫,便一直挂念,希望能有机会好好道谢。
韩笑听了连连摆手:“不,不,是穆小将军意志过人,韩笑不敢居功。”穆远爽朗一笑,问了问韩笑近况,见韩笑一直看他的手腕,便大方的递了过去:“未来的韩大夫,是想替在下诊脉吗?我的毒和伤可全好了,只需再静养调理便可。”
韩笑乐了,老实不客气的摸了他的脉,与当日一比,的确是大不相同,韩笑又问了云雾老人给他开的药方子,认真记下了。穆远看着她笑:“韩姑娘如此努力,他日定会有所成就。”
韩笑摇头:“虽然主子对我这般好,给我研习的机会,可我是女儿家,又是奴婢,要想当大夫,是断不可能。”
“韩姑娘,我军中有言,能杀敌的兵,便是好兵。若是能有一身医术,心怀慈悲,治病救人,那不就是大夫吗?这与是否女儿家,与是否为人奴婢,又有何干系?”
韩笑有些愣,那穆远又道:“当日你所言救我一命,今日我便与你立个约如何?”
“何约?”
穆远举举自己的断臂:“日后我必以一臂一身,杀敌卫国,以断臂将军耀威天下,再相见时,希望韩姑娘也排除万难,成就神医之名,救治天下疑难杂症。”
韩笑望着他的眼睛,那里的豪情万千令她胸中激荡,竟不觉的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努力,穆小将军,我一定努力。”
穆远伸出左臂,与她击掌为誓,两人相视一笑。穆远掏出一张纸和一个刻着穆远二字的玉牌:“这是我的信物,还有我穆府的地址。日后若有任何需要相助之事,可来寻我。”韩笑接过,穆远握了握她的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告辞离去。
韩笑看着他的马车远去,心里想着他们相隔遥远,怕是无缘再见。不多久,韩笑跟着陈总管到了匠器铺子,取到了做好的刀器针具,还有一个崭新崭新的医药箱子,韩笑抚着那箱子,竟当着众人落下泪来。她谢过匠器师傅,又谢过陈总管,她对自己说,穆小将军说的没错,能治命救人的,便是大夫。她是女儿家,是个奴婢,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