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自然不会答应班头一同去站堂,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不过班头脸色不大好,估计是觉得他这人不识抬举。
前头自然是去不得,但并不代表后头或者某个旮旯犄角不能去。
李大人在来之前就交代过会遇见“老朋友”,没想到真就让大人说中了,或者说,庆南王来的目的十之七八是和雨树县那一小段运河有关,李大人猜到了而已。
根据十五之前对这南域藩王的观察,荣敏属于表面上奢侈放浪,背地里却是个很为自己管辖地域内民众着想的好王爷。
连李大人都很看得起他不是么?
十五悄悄溜到水利厅后堂。
能在前堂公开说的都是场面话,听不听也无妨,但以他的经验,庆南王必然要和万知事到后堂来说些私密,这,才是他要听的。
果然,不多时就听知事大人呵呵笑着:“请王爷至后堂一叙。”
十五微微闭上眼,收敛了气息,像一只冬眠的蛇。他所躲藏的文卷柜里只有一股幽幽的纸墨味儿,这算得是个好地方。
早在进来之前,他就用匕首撬松了合页,如今蜷缩在内,眼前正好是那条缝隙,足以观察正面所有人的动向。
先进来的是万知事,而后是庆南王和蒲绍,最后一个进来的竟然是林公子。
有衙内小厮奉上茶水后,庆南王尝了尝说:“这是我们南域的好茶,想不到在奉州也能喝到。”
知事笑道:“此茶是下官私藏,今日见王爷来访才特意拿出来。南域茶乡出产的好茶,爱茶之人无不趋之若鹜,只可惜……”
荣敏抬了抬眉毛:“只可惜贵了些。”眼神冲林梦卿一扫,公子立刻出门去叫来随行小厮,不片刻,亲手捧来两只木盒。
十五眯眼去看,上面还贴着庆南王府的封条。
当盒子被放在万知事手边的小几上时,卟的一声闷响。
十五又闭上眼,仔细倾听。有知事大人的声音说:“这茶……”,有揭开封条的声音,有压低的惊呼。
十五微微一笑。
万知事装的还真像。凭刚才的动静,只怕盒子里必然是真金白银。可见不光是璇玑营的人善于伪装,只要是官场中人,都不差啊~
“王爷您这是……”
庆南王的声音滑溜溜的带着一丝痞气:“南域物产丰富,可惜历来运输不便。多少好东西烂在地里田里,农人年年都要因为这个闹事不满。我素来是不爱理会这些事的,但年年闹,也实在是烦了。这次的新监察使上任,听说是京城工部一个小郎中。”
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可以想象是荣敏倾身上前,眉梢眼角带着纨绔之气,声音压低:“本王想趁着这小郎中什么都不懂,大人您给推一把,将雨树县那一处咱们两地共建的运河段拿下来,早早开工,我对闹事的农人也有的交代。”
万知事惊讶道:“怎的南域如今不太平么?”
十五在心里佩服这位官场老油条。
南域太不太平,万知事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私下里指使亲信在南域以低价购得一大片土地,修建亭台楼阁,花园池塘——金屋藏娇。
老不修!
荣敏长叹一声,“唉……大人有所不知,过了年后本就不平静,结果如今正刚上春茶采收。征茶使一来,哪次不是鸡飞狗跳?莫说是缴纳赋税的农人,我那王府里也是上下不得安宁。今年更有抗税的,十里八乡动辄有拎着菜刀扁担就拉杆子起义的。”
“怎的如此严重?王爷是否上报了朝廷?”
十五睁开眼从合页缝隙中仔细观察荣敏的神色,只见他很无所谓的一笑,斜斜的歪在椅子里:“一群乌合之众,有我南域守兵,随随便便就可料理。报上去,又是个大事,再派下来个钦差,更闹腾。”
“这……不报恐有不妥。”
荣敏撂下脸,神色不善:“我在府里自己逍遥惯了,来了人到搅了我的快活。”说着冲一直立在身旁的林梦卿飞了一眼。
万知事心领神会。
荣敏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对着林梦卿又是一笑,这才扭过头来说:“所以您知道本王为何如此着急那一小段运河了吧?今天一点薄礼,知事大人万万不要推脱,等开工动土,自然还要好好答谢大人。”
知事这等油滑的官场老将自然不会完全答应,彼此都留了活话,其实就是看想办事的人之后怎么表示,上不上路儿。
您懂事儿,这边就给您好好办。不懂,那就对不起了。
十五不明白为什么庆南王非要拿下这一段运河,但他想,李大人肯定能洞悉其中奥妙,而他,只需要将他们今日对话原原本本的默写出来传递给大人即可。
屋中之人又说了些旁的话,无外乎互相带带高帽,拍拍马屁。
但万知事一双老眼总在林梦卿身上转悠,十五看得真切,心里很厌恶。到后来,这老头儿竟然借口说眼花,招林梦卿上前细看,更抬手摸了两把人家的小脸蛋儿。
林公子哪儿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吓得惊呼:“大人!”
庆南王仰头一笑:“知事大人可是以为林公子是女扮男装?”
万知事此时拉着人家的手一个劲儿的摸,“难道不是?我有一房侍妾,专爱做男人打扮,别有一番风情。可惜,剥了衣裳到底还是个女人,到不如穿着男装时有味道。”
十五垂下眼,在心里给自己添了个今夜收拾色老头的活儿。
林梦卿的声音已经颤抖,面前这位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太明显,此刻他只能求助:“王爷,王爷……”
十五怒:荣敏,你要是把林公子送了这老色坯,小心我今天晚上连你一起拾掇了!
突然庆南王一抬眼,直直的看向文卷柜。
糟了!一定是刚才的视线太明显!十五迅速调整气息,闭上眼睛。
“听说奉州城里的妙仙楼艳冠全省,知事大人今晚可否拨冗小聚,也带本王开开眼界?”
万知事已经痰迷心窍,眯着眼一个劲儿的盯着林梦卿瞧:“王爷有如此佳人,何须再去妙仙楼?”
老头儿没注意到荣敏眼内一闪而过的寒光,只听这王爷说:“大人说笑了。梦卿是南域林太守家小公子,林元和的暴脾气您是知道的……”
“吓!”色老头终于清醒,松开林梦卿,语调微颤:“林元和?”
荣敏哈哈一笑:“当然,我知道大人您是跟梦卿开个玩笑而已。确实,如他这般长相的,走在外头十个到又八个会误会。”
后面再说就是废话了。
十五自荣敏看过来那一眼后,立刻收敛心神,老僧入定。
又说了几句,庆南王一行人告辞。前脚人刚出屋,十五立刻跳出文卷柜,仔细整理了他躲藏过的痕迹后从偏窗跃出,躲藏在墙根下不动。
果然,片刻后蒲绍借口忘了东西返回来查看,直奔文卷柜。
看到这老友,十五心中泛起一线温暖。
不再停留,轻巧翻过围墙,自去找初八不提。
蒲绍心思一动,走到偏窗处,伸手缓缓推开窗,只见满园春色。
当晚,十五悄然尾随庆南王一行人去了妙仙楼。
这次没有林梦卿,估计那娇公子受了下午的刺激,躲在房中再不敢出来了吧?
也是,被那么个猥琐的老头儿摸来摸去,又公开要人,换做脾气火爆些的恐怕当时就会拿茶杯去砸人。
只是,既然林梦卿是太守之子,为何却如此胆小?一般官家的少爷不都是很嚣张的么?其中必有隐情。
可是这些,暂时还轮不到十五来操心。
做刺客,好奇心最要不得。
奉州紧邻南域,气候温暖,更有地热。所以,妙仙楼最有名的就是“琼浆池内妙仙舞”。
青楼这种地方最好隐藏也最不好隐藏。
扮做客人当然可以隐没在人群中,但那花销,非十五能承担得起。可要是潜伏……
十五沮丧的蹲在一张铺了曳地台布的圆桌下。头顶的桌子剧烈地摇动着,伴随着一些暧昧的声音。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妙仙楼中到处都有隐蔽的暗角,到处都是圆桌小椅,到处都摆着一盒一盒的帕子。
挠墙!
他也是血气方刚大龄青年。璇玑营管得极严,这些男女之事探子和刺客们更是沾都不能沾。
十五运气压下内火,这样下去早晚要内伤,而且如何潜到庆南王那个包厢?
侧耳倾听,掀开桌布一角,见四下无人注意,终于蹿出来。
埋伏在角落,看准机会一掌砍翻了一名龟公。将人拖进柴房捆紧,又用柴火遮挡好,堂堂刺客换身衣服,立刻变作小龟公。
琼浆池内妙仙舞……
十五托着个盛放着各色干果的大盘子,终于直面了这妙仙楼中最有名的盛景。
三层高的大厅很宽敞,正中一个偌大的温泉池,有莲花形状的石雕蓬头不停的向内注水。薄纱衣裹着姑娘们曼妙的身体,一个个鱼儿一般在池内游动,组合成神奇的图样,妙不可言。
两旁有半人高的木台供客人们观赏,二层和三层也有不少客人倚着栏杆向下观望。
不知在哪处有鼓乐声传来,悠扬回荡。
突然,鼓点骤然变得密集,姑娘们由水中跃出无比妖娆的随着鼓声款摆扭动,更有龟公们在顶层抛洒出漫天彩绸。
此时十五的眼里全是一些衣不蔽体身材曼妙的姑娘。
人生中头一次见到姑娘身体的某刺客再次运功试图压下蓬勃的内火,结果两管鲜红的鼻血蜿蜒而下……
有眼尖的姑娘看到,抓了条彩绸替他抹去,还凑在他耳边说:“新来的么?可还是雏儿?姐姐晚上疼你好不好?”
十五险些魂飞魄散,面上堆笑,努力装出个龟公样:“那敢情好。”
姑娘身体贴着他扭了两扭,飞来一个媚眼:“臭小子身上还颇有二两肉!”
十五默背璇玑营教条,强自镇定,奈何鼻血再次流下,而且有愈加汹涌的趋势……
姑娘看他这样也是心动,舔了舔嘴唇:“跟我去楼上?”
十五神色迷乱:“好!”
姑娘拖着十五到了三层某间厢房,一进屋再不可耐,伸手去剥男人的衣衫:“快点儿,一会儿还有老相好的来找,今天先吃了你这小雏儿,改日再好好与你玩儿。”
十五也是手忙脚乱,揪着纱衣乱撕。
姑娘看这嫩小子虽然不算俊俏,却是眉直眼正别有一番风味,尤其那双眼仁儿,又黑又亮,顿时情动。
手口并用,又亲又摸的就把小子带向床。
小龟公很猛,压着她也是乱啃,啃到脖颈处姑娘只觉天旋地转,舒服得无法形容,这就眼前一黑……
十五探了探女人的鼻息,呼出一口气。
轻巧的跃下床端起桌上的茶壶猛灌,含了一大口水用力漱着,吐到痰盂,又漱又吐,三四次才罢手。
娘的!涂那么多香膏,呛死老子了!
整理衣衫,刺客甲为自己坐怀不乱而自豪。从房内盒子中取了条帕子,仔细擦拭了脸和脖子上女人留下的胭脂印子,然后随手捧了盒干果走出房间。
三层,妙!正好庆南王等人也在三层。
十五费劲周折终于找到目标所在后,听了一会儿,无外乎淫言浪语,竟然一句正事不提。然而就在他失望之余,却听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消息。
“王爷此番打算在奉州停留几日?”
“十天半月的吧。反正南域不过是一些流寇,自有武将和太守应付。”
十天半月?
还好庆南王在奉州设有别院,这要是住在府衙内,十五就得日日东躲西藏。
正寻思着如何同时监视水利知事和南域藩王时,突然背后有人呵斥道:“小龟公!还学会听墙角了不成?”
蒲绍!
十五大骂自己怎会如此不小心,竟然没听到来人脚步声?此时必然是不能让这侍卫头子发现自己,左手避在胸前一抖一震,一把薄薄的飞刀滑到掌中。
蒲绍厉声说道:“转过头来!”
十五甩开托盘,以右手和袖子掩面,左手如电甩出飞刀。
蒲绍闪身躲开,抽出佩剑高呼:“保护王爷!有刺客!”
就在他呼喊时,十五又从腰间摸出三把飞刀掷去,特意压低了准头。功夫好的很容易躲开,稍微次一点的,也不过扎到腿上,无大碍。
蒲绍看清飞刀来路向后翻越,再抬头时只见这刺客已经自三层栏杆跃下,单手一撑二层栏杆借力再跃,而后在妙仙池的莲花蓬头上一点,飞也似的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蒲绍大怒,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地下逃走?!
照样子跃下,却不想那刺客刚才故意震裂了二层的栏杆,现在如何还经得住他这人高马大的一推?
啪啦一声,栏杆粉碎,侍卫头子像个大青蛙一般横着拍进温泉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四周喝酒吃菜的客人个个都变作落汤鸡……
侍卫头子的脸黑似锅底。
贼人!我蒲绍定不会饶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