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璇玑营刺客突然变成庆南王府的侍卫,这个身份的大逆转让十五颇费了些时间来寻思日后该怎么做。
李大人这次非常不地道的没给任何指示,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有。活了二十二年的十五第一次迷茫了,没有命令,没有暗杀,无需刺探……难道大人是诚心诚意的让他就像字面意思般保护庆南王?
今次李大人还干了另一件更不地道的事!
他自己多疑不肯住在王府,于是在说过那句:“十五,你好生保护王爷。”之后扬长而去,当时就留下刺客甲和蒲绍大眼瞪小眼。
好!当侍卫就当,不就是保护么?不就是暗卫变明卫么?至少老子还不用到处猫着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小幸了吧?
于是,在李大人“抛弃”他之后,在庆南王甩都不甩他一眼之后,十五坚定的跟在了蒲绍身后。侍卫头子!你是跑不掉的。
晚膳时间,十五很自觉的跟着一帮子王府侍卫到了他们惯常吃饭的地方。
屋里有长桌,有木椅,桌上有碗筷。可是很快,曾经的刺客就发现,这椅子碗筷都是按照人头来的。也就是说,没他的位置,也没他吃饭的家伙。
蒲绍连眼尾都不扫他一下,直板板的坐在长桌一头,其他侍卫们也都当他不存在,各自取了碗筷,从桌上的饭盆中盛饭。
这安安静静的气氛到是和璇玑营很像,迷茫了一整天的十五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家”的感觉。
蒲绍是没拿正眼去看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好兄弟“大牛”,但他的余光可是一直瞄着呢。尤其借着夹个菜啊,吃口饭啊,眼皮子一撩一闪的宛如抽筋。
只见十五独自在一边站了片刻,乌溜溜的眼睛似乎把屋里的边边角角都收进眼底,鼻子嗅了嗅,像极了踩地盘的野兽。然后,这家伙捉住一个小厮,说:“麻烦小哥帮我搬张凳子来,能再添置一副碗筷就更好了。”
蒲绍气结。这人到是不见外!
侍卫们中间已经都知道了十五的来历,但府中的杂役小厮却还都不知道,而且那些奴才见他腰间有佩刀,一身侍卫劲装,竟然一个个都卑躬屈膝,要什么给什么。
蒲绍也不能明着吼:他不是庆南王府的人!毕竟自家王爷“笑纳”了这个骗子……好!安大牛!不对,刺客十五,咱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花招?
其实,侍卫头子真猜错了,十五没有耍花招。他只是等来了凳子和碗筷之后,对着一个正在猛扒拉米饭的侍卫甲说:“劳烦大哥们挤一挤,匀个位置给我。”
那侍卫万万没料到新来的会这么厚脸皮,顿时懵了,只知道转头看蒲绍,“头儿……”
头子假装没看见,低头塞米饭。
十五微微一笑,说一声:“那,在下得罪了。”抬脚在凳子上一踹,这侍卫甲就生生连着屁股下的“坐骑”一起向左平移了半尺多。
故技重施,又对另一边已经目瞪口呆的侍卫乙说:“得罪了。”又是一脚,平移依旧。然后就看他气定神闲的将身后的凳子搬进腾出的空位中,拿碗盛饭,开吃。
蒲绍简直想掀了桌子!
可惜,侍卫头子的噩梦远没到头。
饭后他就发现自己多了个跟屁虫,他走到哪儿,十五就跟到哪儿。甚至去趟茅厕,某人也跟过来。
蒲绍瞪眼睛,十五不管他,悠然的哗哗放水,还说:“绍大哥,憋着对身体不好,你已经掐着你家小兄弟半天了。”
其实十五还想加一句:用我给你吹哨么?
但他深知,这个玩笑可以跟初一开,可以跟三十儿开,但现在还没到火候儿能跟蒲绍开……
幸亏他没说,因为下一刻气急败坏的侍卫头子已经掐住他的脖子摇晃:“你别不识好歹!王爷现在碍于正事将你留在府里,等此事一过,我必然要找你算总账!”
十五权衡了一下。
蒲绍现在这个姿势,如果用分筋错骨手,很轻易就能摘了他的肩让他脱臼,但是……这样似乎以后大家更难相处了。罢了,让他掐好了,反正也掐不死。
可惜他的退让在侍卫头子眼里简直就是羞辱!
这不咸不淡的脸色,很无所谓的神态,该死的!他要不是念着……要不就凭他那小细脖,一把扭断不成问题!
于是,在第一次肢体冲突之后,蒲绍决定无视十五。
但,璇玑营的人,最擅长跟踪追击。更不用说,区区一个庆南王府,早在半年前就被十五踩熟了地形。
入夜。
蒲绍安排好了值更巡逻的侍卫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照例的先巡视一遍侍卫们居住的房间。结果,赫然发现某一间有空床的屋里,十五卷着布单子睡得正香,那床上也是铺盖齐全。
压抑了一天的怒火爆发了,大吼一声:“好胆!”
然后,同屋惊醒的侍卫甲乙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头儿飞脚踹向那个璇玑营的刺客,下一瞬又横着飞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十五揉了揉眼:“绍大哥,我睡觉的时候手上没轻重,你想过招明天的吧。”而后裹了裹布单儿翻身又睡了。
那三个惊悚的小侍卫赶忙去地上搀扶他们的头子,一通手忙脚乱。
没人看见,面冲着墙的十五,静静的微笑了。
就料到蒲绍会来偷袭!
哼,果然新到了一处,扬威立万儿才是正经。
他这招儿真是很好用。第二天起来,吃早点时,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十五很满意他用餐的位置变得宽敞,更满意面前满满一大筐的烧饼没人跟他抢。庆南王府,真是好地方。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人。
蒲绍这个直肠直肚的家伙好对付,庆南王却是连李大人都头疼的人物,更不用说,他手下还有蔡廷之流的老奸巨猾。
果然,在十五又打算以骚扰蒲绍来度过愉快的一天时,王爷命人送来了两套王府统一的侍卫服,以及一个命令。
搬家。
有小厮抱着他昨晚要来的铺盖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到另一个小院中。
十五站在当院左右观察,这个院子比侍卫寝室那边强上许多。悬山顶的房舍宽敞明亮,当院有许多竹子,还有一眼活泉,再无别的花草,别有一番幽静。
小厮殷勤的打开房门,“您住西边这间。”
哟,还是单间?十五觉得,莫名其妙的优待后面一般都跟着阴谋和陷阱。
“东边住的是谁?‘
小厮有点儿犯难:“是……是王爷的客人。您也认识,沈公子。”
沈聿枫?
十五并不着急拜访他的邻居。他只是很诧异,如果按李大人和庆南王的交谈来看,太子已经与王府修好。且不管他们是真好假好,就冲面子上的一层关系,这边也不应该还扣着“沈大侠”才对。
难道,沈聿枫因为断了手筋沦为废人所以落得个弃子的身份?身为职业刺客的某人只能想到这一层,毕竟这种事在璇玑营里最常见。
只不过,他们管这个叫“退役”,就像四哥和红姐那样。但,营里每月还会给一份薪俸,这方面,比当太子的刺客要强。
至少,李大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自己人沦落到敌人手上任人宰割。
十五换过新衣衫随小厮出了房间,站在院门突然笑了。这个院子一共就俩人,一个太子的刺客,一个璇玑营刺客,干脆叫刺客院好了,不然……璇玑营分号也好。
遇到十五这般心思异于常人的家伙,真是可惜了荣敏这聪明人的一番明示暗示。
尴尬的身份,尴尬的住所,全府上下或畏惧或鄙夷的态度,被自家主子为了示好随随便便的扔出来……换做旁人只怕心里不定怎样百转千回啊~
而某刺客全然不当回事。于他来说,有饭吃,有床睡,有活儿干,再有三四个可以调戏的二愣子……小日子过得真叫美。
这,恐怕是庆南王始料未及的吧?所以,当他看到骗了他的刺客甲每日里悠哉游哉的出没来出没去,吃得香睡得好时,荣敏,也抑郁了。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十五“你不给我安排活儿我就天天骚扰你”的无声攻势下,蒲绍很快缴械。反正他是被派来当侍卫的,那就让他当!
除了巡夜,白日里的护卫名单上已然增加了一个红笔大名:十五。
于是,当李赞有了庆南王的配合一路取证格外顺利后,在把十五祭出去的第九天,该查的,该抓的全办了个利索。李大人,又出现在王府,并且一眼就先看到站在廊下扮柱子的他的刺客。
在将十五暴露的那天晚上,李赞就有点后悔了。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事,庆南王的反应太怪异,那种兴致勃勃又咬牙切齿的态度让他很担忧。
可是,留下璇玑营的人保护南域藩王是皇上的命令,更要怪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传言太响亮,十五这个名字,是钦点,他也无能为力。
他那平庸的皇兄从来听风就是雨,耳朵根子极软。除了擅长摆弄个花草,修剪个盆栽,对国事不说一窍不通但也心不在焉。
所以!朝中才能让刘氏一族独大。
李赞知道单凭自己没可能斗得过刘氏。皇兄在后宫有刘皇后吹枕边风,上朝有刘太傅鼓动,更不用提刘仕冕在朝中数不清的门生!
先前掐断了刘氏在工部的势力,这老杂毛就已经警惕非常,幸亏此次他游说成功能亲自南下借着调查劫持茶税银一案暗地里取证征茶使贪污。
对付刘氏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李赞,很有耐性。
荣敏一直对这位远在京城的庚王很是抵触。虽然,李赞所作之事大多造福于民,但他那个行事的手段让人非常不耻。
今日李赞终于要求提审几个暴动造反的农民头目,那种漫不经心走过场的态度很明显。荣敏知道他这是“正事儿”办完了随便对付一下钦差的职责就完事,按理说,他也应该很高兴朝廷里派下来的人不细究。但,这个德性,任谁看了都难免堵心。
“不知庚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李赞坐在上位姿态优雅的品着香茗,眼角一扫,挂起假笑:“既然王爷已经捉到贼首,银两也已经找回,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将那为首者斩了,我回京有的交代即可。”
荣敏一笑,闲闲的说:“我已经重刑处置过了。”
李赞叹了口气:“王爷不要说笑,抢劫税银是何等大罪?只斩贼首已是吾皇仁慈。我知王爷爱民如子,但只怕一时护短招来大祸,天威震怒一道圣旨将共犯尽斩又如何?”
十五耳朵一动,在门外扭头向里望去,只见李大人斜后方伺候茶水的小厮端着托盘微微颤抖。那细细的瓷器碰撞声怎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眯起眼,仔细观察那人神色,无奈这小厮垂着头。眼珠一转,由怀中摸出颗酥豆弹指射向站在里头的蒲绍。
昂首挺立的侍卫头子脑门上突然挨了一下,立刻怒视偷袭他的人。
十五冲那小厮使了个眼色,有做了个“抓”的动作。
蒲绍眨眼睛。
再做一遍:抓!
蒲绍继续眨眼睛。
十五翻白眼!算了算了,这家伙不懂璇玑营的手势也是正常,以后既然要共事,还是找机会教教他的好。
忽然想起以前自己装傻假做不懂蒲绍使来的眼神时,这家伙估计也是这般的心境吧?惊觉!差点儿让他骗了!就算不懂璇玑营的手势,但能当上侍卫头子怎会连这点敏锐都没有?也来跟我装傻是吧?!
再去看,果然蒲绍眉梢眼角带着点儿得意洋洋。得瑟够了,侍卫头子才对那小厮大喝一声:“呔!你这厮抖个甚?”
十五简直想一刀捅死蒲绍。你去捉就是了,还叫唤个屁?打草惊蛇么?怕对方不知你看到他露出马脚了么?
那小厮依旧抖个不停,哆哆嗦嗦的放下茶盘。就在李赞和荣敏以及屋内众人皆是莫名其妙时,这人突然从怀中拔出一柄匕首扑向李赞。
蒲绍万万料不到这小厮动作如此之快,他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人绝不是普通人!刺客?!下意识扭头去看门外的十五,可门外哪还有人?
那小厮以匕首抵在李赞脖颈,“不许杀金大哥!”
李赞到是毫不惊慌,反而一派悠闲:“哦?为什么?”
“金大哥是好人!他看我们乡亲日子艰难才动了打劫的心思。你们这些京城来的贪官,一个个都想搜刮我们农人银钱,连条活路都不给。今日如果不放了金大哥,咱们就一命换一命,我们命贱不比王爷金枝玉叶,值了!”
这小厮情绪激动,匕首已经在李赞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屋里屋外的侍卫个个不敢妄动,连荣敏都被这惊变震得一时没了主意。
李赞如果死在他的地盘上,正正是给了皇帝一个削藩的借口!更不用说,李赞虽然狡诈阴险,却是朝中贪官克星……
就在此时,一双手无声无息的从那小厮背后探了出来,不等任何人看清,电光火石,只听“咔吧!”一声,那小厮顿时哀嚎,抱着右手跪倒在地。
随着他倒下,众人才看到那背后之人竟然是一直守在门口的十五。
十五动作极快,从袖中掏出条手巾塞进小厮的口中防止他咬舌自尽,拎着衣领将人拉起,双手在他肩上一按一带,骨骼错位之声顿起。
那小厮双臂竟像是断了般垂在身侧,口中徒劳的发出呜呜声,眼睛赤红,腿窝被十五踹了一脚,立刻跪倒。
十五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大人责罚!”
李赞伸出手指抹下脖颈上一滴血,浅笑:“你现在是庆南王的侍卫,我怎会罚你?”对着指尖的血滴看了看,突然伸出舌头卷进口中。
“荣敏,带我去见那个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