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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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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穆子规后,荣敏改变行程,直接带着人回王府。

一路上这夕醉楼的“大侠”却一直缠着十五问个不停。他在酒肆中虽成功挡了十五一记暗器,但那角度之刁钻让他非常惊奇。如若不是他反应快,现在早就成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你师父是哪位高人?怎的这般掷暗器的手法在下从未见过?”

想他们夕醉楼成名绝技之一就是暗器,穆子规亦是个中高手,只不过自上任楼主偶得一套绝世剑谱后才大兴剑术。

“夏迷。”

“虾米?”

十五慢慢转过头,眼仁儿乌压压的像两团黑云,一字一顿:“夏,迷。夏天的,夏,迷惑的,迷。”

穆子规调动所有脑浆子想了半刻,“哦~~久仰。”

十五依旧是面无表情:“师父从未行走江湖,你去哪里久仰他?”

穆子规淡定的“嗯”了一声,“小兄弟,这只不过是江湖中寻常的场面话。”

十五恍然大悟状,“哦~穆大侠,久仰久仰。”

“听你口音不像是南域人。”

十五忽然觉得这穆子规怎么像只苍蝇?还是说夕醉楼的人都是大嘴长舌之流?沈聿枫天天嘴欠被他收拾,这姓穆的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习惯说官话,在王府做事,你懂的。”后半句已然变成南域腔调。

穆子规满眼崇拜:“大牛兄弟果然厉害。在酒肆中那地痞无赖扮得出神入化,现在看来却是个标准的冷面侍卫,口音也是说变就变……这让哥哥我不由得联想起官家的璇玑营。”

十五忽然抬手一指:“看,那边是山,这边是稻田。”

南域盛夏天气极热,所谓骄阳似火。十五总觉得这边似乎比北方离太阳近,日日睁开眼就能看到天上悬挂着一只大火球,呼哧呼哧的似是要把人都烤成肉干。

他自有记忆起,冷热向来不甚在意。璇玑营更是专门教习静心之法,纵是当差时热得全身湿透也不会心烦意乱。

王府发的夏季侍卫服是霜白,似乎还泛着点浅浅的蓝。十五头一次穿上时差点以为第二天是要跟王爷去哪一家奔丧,后来才发现,这是众侍卫惯常穿戴。

只不过这种南域特有的布料染色工艺独特,洗几水后白色就会淡去,再洗几水,几乎变成浅蓝的月白色。

南域人普遍肤色偏深,十五这副风吹雨打造就的麦色皮相放在人堆里竟是出奇的融合。

虽然心静,但汗还是要出的,而且出的很多。衣衫浸湿了又被太阳烤干,如此反复,十五默默的想,只怕身上搓一搓都会掉盐沫。

刚才跟穆子规打岔,随手指东指西,却是无意中看到路旁稻田。虽未干涸,但水线已是极低,能看到稻秧青绿的梗,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没有水,只剩稀泥般的表面。

十五又留意了一下田边灌溉渠,水渠斜坡上有明显的吃水线,离现下水面竟有尺余。

“今年南域的雨水不好啊~”穆子规也看见了,“我来时由云城坐船而下,阿福江上游就不甚丰沛,我们那边有些小山泉也干了。”

十五没答话。

一路上他将所过之处农田、茶园的情况全收在眼底记在心里,这,是习惯。谁知道主子什么时候突然会问起?

也许庆南王不会问,但李大人有这个爱好,一次两次记不住也就算了,多了,二叔总有办法让人长记性。

回到王府,荣敏陪着穆子规一同去见沈聿枫。

十五和蒲绍自然是要跟进去的。不想那自诩“笼中鸟”的沈剑客见了老朋友非但不开心,一张俊脸冷得堪比冰块:“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这人真是古怪。难道得了什么稀奇病症不成?人家老友来探,不问来因到先刻薄两句。他以为天下所有人都要害他,挖苦他,挤兑他么?

十五心想:形神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如果我是穆子规,肯定要损回去几句,诸如“对啊,我就是看看你怎么还没死”之类。

可惜穆大侠不但不生气,反而闻言软语:“小枫跟我回云城吧,楼主记挂得很。”

“他会记挂我?笑话!”

穆子规轻叹:“楼主那人脾气硬得很,出了那件事他总要维护夕醉楼的脸面。你负气走了,他日日都要去谈夕阁里小坐片刻,有时喝多了还会叫你名字。你们俩呀,从小打到大,其实他心里很在意你啊~”

十五第一反应:这楼主是个女的,还喜欢沈聿枫。

随后又想道:能当一个门派的头儿,估计也是名悍妇,怪不得这小白脸子剑客要跑出来。唔……换做旁的男人,只怕十有八九也要跑的。

沈聿枫似乎回想起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他,他要是心里真有我,也不会向着外人!这些往事不提也罢……你走吧,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会回夕醉楼的。”

咦?那你为何还不去死?

穆子规有点为难的看了看荣敏:“王爷,在下想与小枫私下谈谈,不知……”

荣敏一摆手:“请便。”说罢转身就走,十五和蒲绍等侍卫匆匆跟上。

退到小院外,蒲绍吩咐人跟着王爷,自己留守在门口。

十五原想浑水摸鱼跟着大伙儿离开,身上粘唧唧的,很想冲洗冲洗。结果蒲绍点名叫他:“你留下与我一同守着!”

真可恶啊!

璇玑营里就没有这种等级制度,四哥在时,十五敬他是半个师傅会听他吩咐。剩下那些刺客和探子们,不分长幼,不分入营先后,谁能指使得动谁?说多了咱就拼飞刀!

可这该死的王府里有“侍卫长”一说,于是更该死的情况,十五现在还是个“侍卫”,多一个“长”字就要被人压迫?十五真心怀念璇玑营拼飞刀的日子。

站回去跟蒲绍一起戳在门口当桩子。一边一个,挺胸抬头,哼,哈!

小院门旁有一带竹子,十五正巧站在那边还算有些荫凉。可蒲绍那边什么都没有,头顶骄阳,不片刻几乎晒得冒油。

“咱俩换一下站。”侍卫头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十五翻眼睛:“为什么要换?都站在这边不就完了?”说着往左移了两步,“过来站。”

蒲绍一到荫凉下立刻呼出一口气,宛如重生,“这鬼天气!”

“唔,不能坐下么?”十五低头打量着竹子旁边造景用的奇石。

“不能!身为侍卫,坐有坐姿,站有站姿(以下省略五百字)……明白了么?”

谁搭理你啊?

可真有人搭理蒲绍,而且还是个熟人。

翠翠姑娘穿着鹅黄纱裙小白褂,一双红艳艳的小布鞋一左一右的出没在裙裾下。手上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有壶凉茶。

姑娘记仇,自十五二进王府得知了他的刺客身份就再没拿正眼瞧过他。

“天气热,茶水我用井水灞过,快喝些解暑。”这都是对着蒲绍说的。

侍卫头子谢过赶忙接过来一下灌进去半壶,解了一时干渴擦擦嘴,扫了十五一眼,欲言又止。他也应该渴了吧?

翠翠小嘴一撅:“我亲手端来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蒲绍两难,最终只说一时喝饱了,让翠翠留下茶壶等他过会儿再喝。

姑娘白了他一眼,一扭一扭的走了。

蒲绍等她走远立刻把茶壶递给十五:“喝吧,没关系,翠翠就是……咦?!”料想十五被人当面嫌恶必然脸上下不来,他可是准备了好多说辞打算哄人的。殊不知刺客甲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实,给了就喝,完全没有一丝尴尬。

清凉的茶水下肚,十五觉得自己又有了活力。

虽说不在乎冷热,可这汗流的多了,人也枯萎了。正正有这么半壶水来救命,傻子才不喝呢!

“蒲绍,你觉不觉得翠翠的打扮像只鸭子?”

“什么?!”侍卫头子完全摸不到某刺客的思维方式,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十五静静的微笑着:“黄裙红鞋,像鸭蹼。”

这还是他头一次跟人分享自己的心得,扭头去看这个有幸之人,只见蒲绍神色呆滞……没劲。

夕醉楼的人都是话痨。

竹荫下的两个侍卫并排站了许久也没见人出来。

“他们会不会溜掉了?”

十五淡然的表示:“如果翻两侧院墙,咱们就能听到‘啊!’,如果翻后墙,咱们就能听到‘呀!’。”

“有陷阱?”蒲绍惊喜。

“很多很多……陷阱。”

“呀!!!”

蒲绍大喜:“有人中招了!”急火火冲进去,绕到后院,只见一棵高大枫树上倒掉着穆子规摇来晃去。扑上前一把揪住:“沈聿枫呢!”

“草丛里。”后跟进来的十五抬脚点了点地面。

蒲绍找了一下,果然在一丛花草中找到面色青白的沈聿枫……他脖子上还缠着几条花花绿绿的毒蛇。

“你……怎、怎么……”

十五看着蒲绍那个样子微微一笑:“秘密。”

南域真是个好地方,有花有草有毒虫,随便捉几条就能变成埋伏用的最佳陷阱。刺客甲慢悠悠晃过去,从怀中拿出解毒药丸塞进沈聿枫嘴里,拎起他的脚踝一路拖行:“跑都不会跑,给你笨的。蒲绍,把树上的也捉回来。”

荣敏听了侍卫头子的回话便叫人请穆子规过来。

亲自给松了绑:“大侠要走也无需翻墙,我府中大门还算宽敞,并排进出五人也足够了。”说着还叫人去准备送行宴。

穆子规苦笑:“在下不曾想王爷果真这般好说话,也想不到府中高手如云卧虎藏龙。如此先谢过王爷,饭不吃也罢,在下着急带人回云城。”他是怕再出变故夜长梦多啊!

适才本想借力树干带小枫跃出围墙,不想刚踩上去凭空一记套索死死勒住他的脚踝,伸手去解,那索上却布满小倒刺,扎了一手血点不说,更不知牵动了什么机关,从树枝中掉落若干毒蛇,正正砸在小枫身上。

估计那倒刺也是涂了毒汁的,现下手脚发麻,只想赶紧离开这恐怖的庆南王府,找个地方简单处理一下速速回老家去。

荣敏并不阻拦,只说:“穆大侠误会了。你来去无妨,但沈聿枫毕竟是刺杀本王要犯,就算放也要官府说话。”

穆子规大惊:“王爷怎能出尔反尔?!”

荣敏一笑:“沈聿枫是自愿走的么?”

沈聿枫从昏睡中慢慢转醒。

眨眨眼勉强看清一团朦胧烛光。这,还是庆南王府,这里,还是他住了好几个月的那间屋。再眨眼,桌边坐着一个人,正用一枚粗针抠挖着什么。

“谁?”

十五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在手中一枚灰褐色的果子上又捅了两下。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薄被又扯开沈聿枫的衣衫。

“你要干什么?!”

俊俏的沈剑客异常惊悚,但苦于浑身乏力,只能扭动两下再不能动。这一扭更觉肩膀一阵阵火辣疼痛,就像被人拎着筋脉弹拨。

十五剥开他前襟,烛光下胸膛一片雪白,只肩头有四枚蛇牙留下的小血洞。嘁!果然像个女人。轻轻震动手中干果,一股黑色粉末扑簌簌撒在伤口上。

等粉末撒匀又取来一块干净布巾用力按压片刻,再系上布带包紧扎严。

“止血的。你别乱动,有三五天就好了。”

沈聿枫迷惑:“我中了穆子规的迷药,他没能带我出去么?现在他人在哪里?”

“走了。”

“活着走了还是死掉走了?”

十五抬着眉毛:“你是我见过最酸、最喜欢胡思乱想的剑客。”

沈聿枫冷笑:“落在你们璇玑营的人手里死了反而到好些。生不如死?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手段么?”

十五弯下腰,逼着人不得不和他对视,“你,记住,璇玑营的人只杀十恶不赦之徒,你,或者你的老窝夕醉楼,都还没这个资格。”

入夜。

回到自己房间的十五整理了一下他的东西。带过来的伤药和毒药都不多了……

忽听院中有极轻微的声响,立刻吹熄了烛火隐在墙边边,微微掀起一扇绷着纱的窗,仔细观察,发现院中有一只小布包。

悄然潜出来到布包旁,借着月色一看,十五笑了。

小包中央,打着璇玑营的人再熟悉不过的花结。

捡回来,重新点燃烛火,展开。

惯常给暗器淬毒用的药水,治疗刀伤的金疮药,还有一应璇玑营刺客专用的小玩意儿……

伍伯。

十五忽然觉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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