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时期的南域是很快乐很惬意的。
辛苦了一年的农人们终于得以休憩,今秋各项税银都无增项,庆南王府又在征召工匠挖掘运河。一时间有勤快些肯卖力气的,还能去做工赚取散银补贴家用。
荣敏带着府中众人换做普通衣衫巡视茶乡稻田,见家家户户都是谷仓充盈,在老乡家吃顿饭也是有鱼有菜,很是满意。
自己的子民能过得好,能吃饱穿暖,便是身为藩王最舒心的事。一路上有十五陪在身侧,说说笑笑,间或偷个香,更是把荣敏喜欢得几乎飞上了天。
为了能延续这份愉悦,荣敏甚至半途突然来了兴致非要出海游玩。
这于他来说不过是制造机会与十五多亲近些,但对于一众伺候的人可添了大乱。王府惯常用的出海大船并不在附近,王爷脾气急,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是个等不得的主儿。一时间调派不来,真是急得葛冬团团转。
可让这王爷头号心腹小厮奇的是,主子要的东西没能立马给预备上,这么大的罪过王爷却满不在乎,丝毫不似往日般大发脾气,反而笑着说:“无妨,且租几条渔人的小船就是。”
葛冬应了,转头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儿。
没做梦吧?
可不是没做梦么?想那些渔船且不说破旧,又窄又小连个好生坐下的地方都没有!但眼巴前别无他法,又是王爷亲口说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带人去租来几条比较像样的。
到了船上,看王爷喜气洋洋的与十五挤在一处,葛冬终于明白了……
渔船窄小,又是留了大块的空仓装海货用,一条船不过能坐下四五人。是以,王爷只带了十五,初一还有葛冬同乘。
初一拽着葛冬坐到篷外,故意将身后的篷子留给一双别扭的家伙。偶尔能听到一些异响,葛冬想回头却被初一掐住脖子,一指:“小哥,你看,大雁!”
因为庆南王的各种突发奇想,众人在外多耽搁了三天。
蔡先生和老总管坐镇王府没有跟来,算日子未见人归,急了。虽然有侍卫赶回来传递了王爷亲笔,说是多玩几日,但终究现在还算不得太平日子。
蔡先生想了想,便先去与璇玑营两位前辈商量。
老初二一笑:“这不是有初一和十五跟着呢么?放心,即便人全死了,他们俩也能保王爷平安无事。”
蔡廷深知璇玑营的能耐,此事便放下不提。转眼看到屋内桌上摆着一些画儿,好奇去看,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乌龟?野兔?鲤鱼?四不像吧……难道是麒麟?一代大儒不忍再看。想他们这些年老的武夫,挣扎了一辈子,晚年学习些水墨丹青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这是我们老哥儿俩研究的暗器图。”
蔡廷面上一红,原来是他无知了……抖擞精神,一撩袍子坐在桌边,“本人年轻时也曾阅读些奇门机括的闲散书籍,二位不嫌弃的话可愿意一起切磋研讨一番?”
半个时辰后。
蔡廷勉强还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和淡定的神色。真是小看了这两个武夫……
璇玑营以前给刺客们配的飞刀都是用采买产自琉国上好的铁矿熔炼锻造而成,现今璇玑营已取缔,南域远离北疆,何处去寻那么好的矿石?而且那些矿也非私人可以买卖,没有官家的许可,个人买进就是私贩重罪。
所以这两个老头儿揣摩研究的便是如何利用现有的资源锻造另一种暗器。
蔡廷拿起桌上摆着的飞刀。刀型微弯,三棱有血槽,果然是上佳利器。
“这种飞刀便是你们也只能携带二三十把,为何不做些小的?”
老初五比较有耐心,“普通飞刀惯常会在柄尾绑一根绸带,只为掷出时能平稳。但这种太过显眼,达不到无形刺杀的目的。是以,璇玑营的飞刀皆无刀衣。这般暗器必然要在前后重量上做足功夫,否则掷出去或偏或斜无法伤人。”
蔡廷略微沉吟,道:“天下暗器又非只飞刀一项,不可试试其它的么?”
老初二一抖纸张:“本就是在研究别样暗器,这不是被你添乱给打断了么?还那么多‘为何’,为何这个为何那个,半个时辰没干别的,净应答你了!”
说着眼神一变,突然窜起掐住蔡廷的脖子:“说!是不是庆南王派你来窃听我们璇玑营机密的?奸细!”
初五赶紧拦着:“哎哎,不得对蔡先生无礼。”
蔡廷被掐得直翻白眼,想不到这又瘦又小的老头儿竟有如此手劲。
被松开后急喘着,一边拍抚胸口一边说:“前辈误会了……”
初二瞪眼,“谁是你前辈!你这样的就该绑起来捉到柴房去抽上一百鞭子,看你还不招?!”
蔡廷惊吓万分,赶紧站起身拱手一揖:“本人绝无探听之意,不过是一时好奇。二位且忙着,在下不再叨扰先行一步。”落荒而逃。
等人走远,初五吧嗒了一口烟袋,“多少年没一起□□白脸了?”
初二也掏出烟丝荷包,抖松了一团烟丝压进烟袋锅,凑到初五跟前猛吸两口点上,一咧嘴,露出缺了数颗牙齿的微笑:“就缺了老初一在旁边扮黑面神,有他在只怕这蔡廷要吓得尿裤子了。”
“蔡先生人还是不错的……”初五缓缓吐出一口烟。他在王府当了十多年花匠,蔡先生从未慢待了他,每逢年节更有各色礼品赠送。难得的读书人不清高做作的,好人~
当庆南王一行人终于归来时,二叔他们琢磨的新暗器也已经定型。
临到王府之前,荣敏把十五叫进马车。
拉过他的手,低声道:“你那屋里现在住了四个人,不如晚上来我院里睡吧。西厢房空着两间,总比和别人挤着强。”
“屋里是挤了些,有空房当然好,但属下还要盯着沈聿枫。不如让十三和二十去您院子里住吧,他们俩功夫不错,夜里也能照看着,总比侍卫强。”
荣敏已经适应了和十五的说话方式。那就是绝对不能着急,话得说透了,不然这厮会用各种装傻气死人。
淡定的拍了拍他的手:“我的目的是想跟你离得近,最好能睡在一张床上。什么十三又二十的,本王不认识他们。”
十五点头:“不怕不怕,回去属下给您引荐一番就认识了。”
荣敏咬了咬牙,“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来跟我住了?”
“属下要看着沈聿枫……”眼看庆南王神色一变,眼底冒起一股怨气,十五惊道:“王爷,您不会是想回去就把沈少侠砍死吧?”
荣敏静静的微笑了:“是啊,你真了解我。没有这个缘由,我看你还怎么拒绝?”
沈聿枫打了个喷嚏。
轻叹一声慢慢踱出房间,惆怅的凝视着小院中的竹子。
师兄走了,对面屋里又住进两个璇玑营的刺客,现在他连院子都不敢轻易去,很怕踩到什么机关陷阱。
慢说是他,就是那些平日里端茶送水的小厮们,自从有两人好奇的想偷听结果踩到了莫名其妙的机关被倒吊在廊下大半天后,再也没人敢在这个院子中多走一步。来来回回,都是规规矩矩的沿着石子小路走。
沈聿枫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去敲开西屋房门:“喂,我想在院子里练练剑。哪里可以用?哪里有陷阱?”
初八抬了抬眉毛:“你那软绵绵的‘豆腐剑’还练个屁?图有剑招没有气力,真是要去切豆腐么?”
忍!我忍!
沈聿枫挤出一丝笑容:“换手了。”
“哦……”初八环抱双臂,怀疑的看了一会才说:“那你稍等。”转头去院里花草中拔除了几处机括,又想还是给他多留点地方,于是便将四周仔细清理了一圈。
这剑客也够倒霉的了。
听说本来还是个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什么什么剑,后因偷窃被庆南王废了右手,又碰到十五看守他……起先傲气得很,根本不把十五哥的警告放在心上,后来三天两头的不是被吊在树上就是摔进坑里被网子缠住……
初八直起腰回头一看,大喝:“不许动!”
沈聿枫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铁橄榄,耻笑:“这么破烂的暗器你也当宝贝么?”
初八一纵,跃至剑客面前抢回二叔给他们新换的暗器,“确实破烂了些。现今我们寄人篱下,自然有什么就使什么。别说是这个,给一把石子也是一样的。总比有些人拿着好家伙事儿却耍不动的强。”
沈少侠冷笑。
这么多时日的压抑终于让他找到一处发泄的地方怎会不好生利用?璇玑营不是无所不能么?他们也有今天么?瞧瞧他们的破烂暗器,给夕醉楼的帮众都没人要!
“丧,家,犬……”
十五大步流星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后头追着庆南王。
小厮和侍卫们都被吩咐退下,蒲绍和葛冬也只能远远的跟着不敢上前。
拐过游廊,荣敏一把拽住十五的手腕:“你不愿意来便算了,我也没为难你不是?”
十五刚才只当不知道王爷追在后头,心里一股火气正盛,也没心思再跟他胡扯。现在被拉住了,只能停下脚步,心中盘算一个来回,直来直去的说道:“王爷,你所谓喜欢我就是要一直亲来亲去,摸来摸去,然后再将我骗到床上么?”
“不是。”原来他家刺客在气这个,看样子他是冒进了。“我只不过想咱俩常常伴在一处,花前月下……”
“有蚊蚋。”
“秉烛夜谈……”
“白天一样可以谈。”
“喝喝小酒亲亲嘴儿……”
“属下不喜喝酒,亲嘴儿什么时候都可以亲,也不一定非睡到一起去亲。”
荣敏赶紧抓住机会:“好好,不住便不住。既然你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亲,那现在……”
十五轻轻吮着荣敏的嘴唇,王爷的舌头来回舔着他的嘴角,很痒。
垂下眼皮,可以模糊的看到那柔软的舌尖。十五在心底偷笑,二叔说的在理。如果庆南王对他是真心实意,就不会勉强他去做不愿意的事。
“得不到的才是香饽饽。”
这句话十五不置可否,得到与被得到于他来说完全取决于自己。如果喜欢对方,被得到也无所谓,不喜欢,就算他自尽也不会让人得手。
现在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儿女情长。
反正他是喜欢王爷,早晚都会与王爷在一起,什么吊胃口啊,香饽饽啊,他还真没想过。他所在意的是,大局未定,李大人和兄弟们还都深陷危机……
十五更用力的抱紧了荣敏,感觉到对方有一瞬间的吃惊,之后是更加热烈的回应。
李大人既然安排他们去刺杀郭彦丹,必然是要用郭彦慈这条线顺藤摸瓜。具体怎么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郭彦慈是刘太傅现今眼前最得意的门生,也就是说……大人这些年来暗中铺设的一条条线终于要收拢了。
荣敏将十五按在墙上,大腿挤过来难耐的磨蹭着。
十五顿觉下腹一阵躁动。
用力推开,“王爷……”
荣敏喘着粗气:“我明白,不闹了。走,陪你回院子去,给我引荐一下十三和二十。”
“是。”
十五默默的跟随在庆南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的事儿过去,我就回京跟李大人请辞,即便豁出半条命也要退下来到南域找王爷。
因为他已经答应他了……在那条摇摇摆摆的小渔船上。
【你今后真的愿意永远陪着我么?】
【属下愿意。】
荣敏自十五答应了他,心中就一直反复着这两句话。
真是高兴的过了头就忘了蔡先生的嘱咐。先生说,“十五这种人忠诚度极高,如今虽然接受了王爷的情意,但他仍旧隶属于璇玑营,必然要将营内事务处理完毕才肯踏踏实实的跟随您。”
就是的么,所谓大丈夫一诺千金,十五既然已经同意,他当然不可再步步紧逼。
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家伙,忍不住拉起他的手:“以后无需跟在后头。”
十五看了看被抓住的手,挣开:“那等以后的吧。”等我回来以后。
“好!我等着。”
算不上浓情蜜意,两人却是心里都舒畅得很,短短同行一段路也觉得很幸福。
就是这么两个冒着幸福的泡泡的人走进院子时,同时瞠目结舌。
沈聿枫被捆在一块大木板上,四肢摊开像个“大”字。塞了布巾的嘴里不停的“唔唔”乱吼,双目通红瞪着对面的人。
初八阴笑着掂了掂手中的铁橄榄,“刚才失了准头,砸到沈少侠的脑门儿真是太遗憾了,在下这次会小心的。”
十五和荣敏齐齐去看,只见沈聿枫的脑门儿上果然鼓起一枚红枣大小的包……
十三咯咯笑着说:“少侠放心,这铁橄榄还未开刃,初八又收着力气,无妨无妨~”
二十抱着个小木匣子站在一旁不言声,但只要初八掷完一批便立刻补上。
十五知道初八等人绝不会轻易作弄沈聿枫,八成这厮又是哪句话不对捅了马蜂窝……
此时初八再出手,荣敏眼看着其中一枚铁橄榄奔着大腿去立刻兴致勃□□来。
不中,长叹:“太可惜了……”
初八等人齐齐回身,拜下:“王爷。”
十五抓了一枚仔细端详,“新家伙?”
沈聿枫:“呜呜呜~”
初八:“是,咱们的飞刀不多了,二叔他们琢磨着先做些这种小玩意儿用着。”
沈聿枫:“嗷嗷嗷~”
十五抬手一挥,铁橄榄“笃”的一声嵌入沈少侠耳边的木板。
沈聿枫:“……”
十五先回头冲荣敏说:“王爷,可否招工匠进来?”
荣敏一笑:“随便招。”
得到在意料之内的答复,刺客甲很欣慰。向王爷一礼,这才走到沈聿枫面前,一边慢条斯理的解开捆绑着的皮绳,一边问:“少侠今天又说什么了?”
十三嘴快,“他说咱们是丧家犬!”
入夜,沈聿枫咬着被子一角默默流泪。
太混蛋了!这些璇玑营的人太混蛋了!庆南王更是个大混蛋!师兄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这般欺辱,师兄走了,这些人简直骑到他头上来了!
可惜沈少侠没自知,贺云天在的时候是管着他不能随口胡言,所谓祸从口出,不知这位酸剑客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
正是自怨自艾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十五!
沈聿枫抱着被子往床里缩。
十五坐到床尾,“沈少侠,有个事儿跟你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