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偷袭的警钟敲响时,十五还在甜甜的睡梦中。
翻身爬起,搭在他腰上的手臂一紧,荣敏迷迷糊糊的嘟囔:“再睡一会,别走。”
十五随手在他脸上重重一掐,“快起来,有人袭营!”
荣敏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咱们不是在巴雅城里了么?难道城破了?”
“唔,也对啊。琉国半夜攻城?”
“笨蛋!”某王爷伸了个懒腰,“葛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怎么回事?”扫一眼坐在旁边穿衣的十五,凑过去亲了亲:“不怕,有我呢。”
十五哂笑:“王爷乖,好好的躲在营里,我去看看。”
荣敏就当没听见,也爬起来穿衣挂甲,“我都来了,怎的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从今往后,你在那儿我就在那儿,我往东走你也不许往西。”
十五正站在一旁低着头系着胸甲的皮扣,闻言停下手按住他的肩膀:“不,一个人还好,两个人出去我会分心,目标也大。我知你有功夫,箭术了得,但……”但我一人陷入困局至少还有办法跑,和你一起,那就宁可死了也不愿分开。
荣敏仰头看着他停顿了一下,说:“好,那你小心些。葛冬!死到哪儿去了?”
琉国果然是来半夜攻城。
寅时刚过一刻,黑压压的夜色被火把照亮,蹬上城墙一侧观望,城外火光遍地,粗看去至少有万人。
这只是冰山一角。按言军师的话说,琉国的苏阆最擅长的是疑兵和伏击,往往出其不意让人防不胜防。筑北王吃过这种亏已经不是一次,无奈那苏阆战术实在了得,千变万化。
夜间攻城本就是偷袭,自然没有两军叫阵之说,等十五溜上城墙观望时已见对方竖起云梯飞楼。己方弓箭兵已然严阵以待,各箭楼上也架起重型弩||箭。
巴雅城内众将士忙而不乱,有轻骑来回穿梭在街巷中高声呼喝,下令市民闭户不得外出,严禁慌乱奔逃。
忽然有人扯了扯十五的衣袖,“走,干活儿去。”
回头时借着火把闪烁的光只见初一身形一闪遁入黑暗中。
十五悄然退下城墙,在角楼的阴影处见到了初一和初八,更有璇玑营潜伏在北征军中的另外五人,以及埋伏在太子亲兵营的十一。
十五见十一也来了,顿时就知今夜有可乘之机,肃容道:“太子也上阵了?”
十一一撇嘴,“你道他是敢去迎战琉国中军么?”
初一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上前,压低声音说:“有北疆军探子回报,琉国此番来袭兵分三路,除了攻城的中军,还有左翼右翼两路。迎战左翼军的是孟天广的前锋营,太子挂帅由北征军分派的一万人与自己的五百亲兵迎击右路。筑北王帅北疆军迎战中路,聿将军坐镇城中。”
说着展开一张薄纸,上头有粗画的巴雅城及周边地形图。
十五点起一根火绳,众人借着豆大的火苗聚首观望。
初一点了点其中一片丘陵,“琉国右翼军就在这里,目标是进攻巴雅城西门。如不出所料,太子将在西麓坡与敌军相遇。”
这个地方就在十五昨日巡逻的山脉以南,翻过山就是西麓镇。
见初一看着他,十五点头,“我来带路。”
初一扫视众人,坚定的说:“机会难得,众位不可临阵退缩。”
所有人皆是朝向京城方向一抱拳,齐声低呵:“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为了避免被人发觉,这九个璇玑营的刺客弃马徒步赶向西麓坡。
十五对那边的地形最熟,一路奔在最前边。
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是为了保卫疆土,战死沙场自有后人祭奠,但他们却是要趁乱偷袭太子。兵将牺牲会有人为他们题做挽歌,他们死了就只能无声无息的化为尘土。
所有璇玑营的人都知道自己这尴尬的身份,都知道无论做了什么也不会被外人称颂。即便如此,一代又一代,却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无怨无悔。
有夜色的掩护,有树荫山影的遮挡,当璇玑营众人潜至西麓坡时,双方已经混战在一处。
己方所用阵法为“常阵”,有精锐骑兵组成的“前阵”抵御琉国铁甲重骑。十五他们到时前阵已呈颓势,正看到负责接应的“策前阵”武将率队上前应援。
在后方设的“拒后阵”像一个圆弧般守卫着我军背腹,以防对方偷袭。拒后阵正中间就是主将所在。眯起眼细看,果然看到太子的军旗高耸。
初一示意众人现行隐藏行迹,坐等最佳时机。
今日太子所用阵型是我军最常用的,也是被靳子炎最瞧不起的一种阵法。攻击性差,大将在阵腹,后头还有三分兵力保护。
筑北王曾说:“要知琉国重骑凶悍无比,如此这般分散兵力就是羊入虎口。”
靳子炎常年与琉国征战,自然知晓对方的厉害。但太子是来混军功的,以为仗着人多守住巴雅城西门就行了。殊不知这一万人分了三千保护他,剩下的七千又自以为是的左右各分一千准备两翼包抄,中路只剩五千人,如何抵挡的了?
典型的纸上谈兵!阵型布的漂亮有个屁用?
十五还记得上一次他们随筑北王征剿琉国偷袭兴图镇的轻骑,他所在的西路军以五百人之数被琉国一百骑兵杀得人仰马翻。
如果不是后来洪泰率前锋营骑兵来援,保不齐他们这一路就要被人家杀得全军覆没。
果然,前去应援的策前阵骑兵也没抵挡得住琉国铁骑。
那些彪悍的琉国骑兵一个个人高马大,挥舞着锋利的马刀宛如斩瓜切菜,一路风卷残云。我方的精锐骑兵和策前阵都无法抵挡,更何况守在阵中的步兵?
弓箭手射出的利剑在夜色中被琉国的盾牌格挡了大半,只得到叮叮当当的声响。突破前阵骑兵的铁骑一旦与中路步兵混战弓兵则更是无从下手。
十五看到守着主帅的拒后阵发生了变化,至少分出两千人增援。好机会!
看向初一,却见初一一使眼神示意他向不远处的山腰观察。
凝视片刻赫然发现那片黑黢黢的树林中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黑影。不错眼珠的盯了许久,终于发现那些黑影中有几个晃动了一下……
琉国伏兵?
初一勾起嘴角冷笑,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等。
满都拉图骑在马上,静静的俯视着西麓坡的战局。
当拒后阵的步兵开始增援中路时,他笑了。
“将军,咱们只需冲散这个敌将的近卫军即可。大将军说这是他们国家内讧,要借着战场除掉其中一个叛徒而已。”
“知道了。”
那个出言提示的将领似乎还有些担心。
满都拉图将军是苏阆大将军麾下最狡诈的一名悍将,连大将军都说他打仗太过阴狠。这次攻城战其实就是个幌子,好像是泱国里有人与他们大王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大将军叮嘱他绝不能让满都拉图肆意妄为,达到目的就撤,千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恣意杀戮。
满都拉图心里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既然要打就直面迎敌,看谁的刀更锋利,看谁的兵更勇猛!大王身边总有几个文臣搞那些阴谋,什么挑拨离间,什么借刀杀人,什么可不费兵卒达到目的?胡来!
政治,他不懂,打仗,他很行。
尤其是现在西麓坡上的这种无知主将,是他最喜欢的。无知者无畏?满都拉图舔了舔嘴唇,正好用他们的血来喂养他的刀。
“来了。”十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黑影涌动的山腰。
九名璇玑营刺客顿时稳住气息,默默的凝视着那一队伏击骑兵。没有呼啸,没有高喝,马蹄奔腾声中反应过来的主将近卫步兵像被收割的麦子,一茬又一茬的倒下。
原本还整齐列队的拒后阵终于乱了,在重甲战马的冲杀中,有的士兵甚至连武器都没举起来就被砍倒在地。
初一突然说:“夏迷上了。”言罢就要跃出。
紧接着十五发现了异常,一把捉住他,“不好,秋素也在!”
好险,如果没有这队琉国骑兵当先锋,埋伏在一旁山林间的秋素恐怕就足以射杀他们好几个人。而且,看样子秋素射出箭矢的地方不仅仅是他一个,从数量上来看,至少有十来名神射手埋伏在左右。
初一暗自心惊,幸亏有十五发现及时。挥手示意众人继续隐蔽,自己贴到十五身边,“再观察一阵,没机会就速速撤离。这边战况不妙,恐怕已经有轻骑回去禀报,增援来了咱们再走就难了。”
十五不甘心。
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过了今日恐怕太子就变了缩头乌龟。天天躲在营地,身边那么多庄子里的人,想下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就在他们迟疑不定时,秋素藏身的树林对面突然射出数支利剑,破空之声连十五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力气!”初一低声赞叹。
这突然而来的利箭速度快,准头好,几乎每一箭都能听到一声惨叫。这人必然是用大铁弓,得多大的膂力才拉得开啊!
“好机会,上。”
有了这个不知名弓箭手的掩护,璇玑营的刺客们终于得以混入乱战中的后阵,有条不紊的接近他们这次的“活儿”。
太子被侍卫严密的保护着,外围一圈手持长|木仓的士兵。有人高喊:“护着主子速速回城!”
后方的士兵让开一条小路,有数名亲随贴身保护着太子后退。
忽然一小队琉国重骑驰来,为首之人高举马刀一挥,三名枪兵惨叫着扑倒在地,更有数人被战马或踩踏或撞击得东倒西歪。
侍卫纷纷拔刀而上,太子怒喝:“斩了他,孤有重赏!”
身边的亲随拉住他脚下不停,“殿下请速速回避!”
突然一名枪兵被撞击得横飞过来,栽倒在太子的坐骑旁边,马儿受惊,高抬前蹄。
有侍卫赶紧上前拉住战马的缰绳,只见那枪兵染血的皮甲上裂开一条狰狞的大口子,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救、救命……”
一名亲随抬脚要踢开这挡路的,不想小腹吃痛,低头看,只见那名士兵浑然不再是刚才那样,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冒着寒光。
“刺……”不等他喊出第二个字,脖子一凉,软倒在地。
可惜这一会儿的功夫,太子已经被人护着又退开两丈。不能着急,还有机会!初一使了个眼神,十五由地上跃起,高喊:“保护太子殿下!”
立刻有附近的琉国骑兵掉转马头,目露凶光。
而此时的初一和十五已经遁入人群不见踪影。
夏迷本还在断后,突然听到有人高喊保护太子,立刻警觉。
乱军之中回头看,只见太子殿下已经被数十亲兵护着驾马回撤,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就是这么一瞬,忽觉有利器向他袭来,提气向一旁跃起,射出召唤秋素的火箭。夜空中绽放一朵火红的烟花,然而他的增援却永远也不会来。
脚一沾地,立刻又有暗器袭来,夏迷就地一滚。难道,璇玑营的人也来了?
手中扣住一双飞刀,按照暗器射来的方向反击。
“夏师傅!好走!”
什么?!夏迷呼吸一窒,脚下不停,连番腾跃中有数枚铁橄榄擦身而过。待得终于再次站定时,他放弃了。
肩膀下垂,眼睛扫过一圈,这些徒子徒孙好生阴险!竟用暗器将他驱赶至战场一角,喊杀声就在耳边,火光就在不远的身后,夏迷最后看到的是三名璇玑营刺客的脸。
一把匕首从侧面刺入他的咽喉……
十五左手一震,甩掉匕首上血珠,“走!”
绕过战场时,回头看到一名武将刚刚腰斩了一个枪兵,忽明忽暗的火把映着一张熟悉的侧脸。满都拉图?十五摸出一枚火丸……
按照太子撤走的山路追去,十五和两名璇玑营的刺客一路提气狂奔。当看到第一具太子亲随的尸体时,三人对视一眼纷纷遁入路旁树林。
借阴影左躲右闪,几十丈的路上隔三差五就有一具尸体。终于追上时,就听初一厉声呵斥:“初八!你别乱来!”
十五环顾左右,发现并无旁人,这才走出来,“他要干嘛?”
太子瞪着双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十一挽着几匹马的缰绳无奈的笑着说:“初八要阉了太子,说是拿回去给三十儿下酒。”
“胡闹!”
初一扭着初八的胳膊,皱眉道:“东西收上来了么?”
十五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卷,里头全是琉国的兵器以及箭矢,递给其他人,“快,把咱们的东西换下来。”
有三名刺客应了接过东西去伪造太子一行人被琉国射杀的假象。
初八猛的一挣,掏出匕首扑到太子身上。十五抬腿一个飞脚将他踹到一旁:“别闹了。你阉了他到时候怎么交代?说琉国人喜欢用鸡鸡下酒么?不许给李大人找事儿!”
初八蹲在地上挠头,最终愤愤的取来一支箭矢捅进太子的胸口。插.进去,拔.出来,再插,再拔,扑哧扑哧……
十五和初一齐声怒骂:“别玩了!”
是役,琉国于天明时鸣金收兵,死伤八百,泱国唯有太子挂帅的右翼军伤亡惨重。据说太子于战场上英勇无比,手刃敌兵过百,却中了琉国的埋伏,在阵中被乱箭射死。
大将军聿启山率军攻打琉国边境重镇,三征无功而返。
据说在阵前,琉国悍将满都拉图咆哮着要亲手宰了一名泱国小兵。据说就是因为这名小兵让这位彪悍的战将两次在阵中被受惊的坐骑驮着乱跑……
据说太子身重七箭,收到战报后,本就连日身体不适的皇帝急怒攻心,七窍流血而亡。
据太医院流传出的小道消息称,皇帝之前就种了慢性毒yao,一次呕血后昏迷不醒。至太子阵亡的消息传回,沉睡数日的皇帝突然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李赞!”后,七窍飚血。
二皇子李仲扬听了这些传闻只是一笑,浑身缟素的他静静的站在金銮殿上。
“小皇叔,父皇到临死还惦记着你呢。”
空荡荡的宫殿里,李赞笑而不答,只说:“从此只望吾皇善待添翼所中璇玑营旧人,臣,告退。”
李仲扬看着李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灿灿的龙椅。
小皇叔,你想这么便宜的躲到一边享清闲么?这个烂摊子你不帮我还有谁来帮?唉……弟弟们还小啊,就容朕再劳烦小皇叔些时日吧。
北疆。
那一夜攻城战后,璇玑营众人无声无息的潜回自己所属的营地。一场恶战之后,大家都是又困又乏,大将军和筑北王开恩,允许所有兵将休整一日,晚上更有庆功宴。
当然,因为太子阵亡,这个宴会不是大张旗鼓,只不过人人碗里多了些荤腥便罢了。
营中为了照顾伤员,将房舍重新分配,十五趁乱溜去荣敏的院落,一进屋就扑到他身上一叠连声的问:“那个和秋素对射的人是你吧?”
荣敏骄傲的挺胸抬头,“当然!荣氏箭术怎是这些江湖杂碎可比?”
十五拉着他的手,“来来,掰腕子!”
荣敏:“干什么?”
十五冷笑:“平时看着跟只瘟鸡似的,你有那么大力气?铁弓哎,人人都拉得开的么?”
荣敏干咳一声,怒斥,“是铁弩!”
十五眯眼看他,不语。
荣敏收起一部分气焰,“是……有侍卫帮我拉开铁弩,我来射……准头不错吧?”
十五哈哈大笑,抱着他的头重重亲了一口,“很准很准。”
某王爷终于松了一口气,凑上去又亲又咬,“你们璇玑营的人跑得真快,要不是我猜到你要在战场上下手,怎的也帮不上忙了。”
刺客甲推搡着:“别过来,身上脏得很。”
荣敏缠过去:“正好一起洗,我也出了一身臭汗。”
“……好。”
“这回你的活儿干完了,咱们也可以试试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是蔡先生招来的一名江湖奇人传授的……”酱酱又酿酿,叽叽咕咕。
“啪!”
脸上一枚大红手印的庆南王沮丧的泡在浴桶里。蔡廷这个老杂毛,回去就砍死他!
本来至少还能抱着十五睡,现在孤枕难眠了吧?什么龙阳十八式,扯淡!
但是当天晚上,孤独的枕头就不孤独了,十五拎着自己的枕头大半夜的潜进来,往旁边一躺,“营房里臭得很。”
荣敏赶紧抱住他的腰:“我这里不臭,等咱们回南域,全王府都熏最好的香料。”
可惜,心爱的人就在身侧,老实了没一会儿的庆南王就开始毛手毛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