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未完,本来想接下去写的,想想还是算了,
把内容归结在这一章好了。
于是,这一章比较长了,满篇字,乃们看了表眼花(因为本章谈正经事比较多,呃……难免乏味) 傍晚时分,萧纵着内侍宣旨,召韩太傅任侍郎进宫用膳。
此次设计秦王府诛杀温氏一党,可谓步步惊心。孟和善谋,有虎狼之师为后盾,温庭老奸巨猾,亦有兵权傍身,两边都不好对付,个中险恶,不在局中之人难以体会一二,萧纵这一出借刀杀人唱得十分惊心动魄。亏得韩溯任不悔两人行事周密,应变得当,诛奸之计方才得以顺利。
晚上,韩任二人应召入宫赴宴。御膳设在凤阳宫一处清凉内殿,内侍引着他二人进去,殿内只设了三张矮桌,上首御座,下列两席相对,桌上酒菜果品点心已摆好,只是圣驾尚未驾临。
内侍道:“皇上正在沐浴,二位大人请在此稍等。”便退下了。
韩溯看着那三张长条矮桌,对任不悔道:“皇上只召了我们两人。”
一旁任不悔只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沉着面色几步折回了通往外殿的门边,挺着身袖手站定,神色肃然端庄。
韩溯朝他看了片刻,走近他身边也站定。
这一两个月来,京师发生了不少事,随着那些个大小事一出接着一出,礼部侍郎的性情已经大变,再不是众人熟悉的恣意随性玩世不恭。
韩溯朝身边看了看,身侧之人内敛而沉稳,沉默之中隐隐有股夺人的气势,正像是一头懒散蛰伏已久的兽,舒活筋骨亟欲咆哮山林。
暗自感叹了几句,韩溯道:“我认识你十年了,现在才知道你真实的模样是这个样子。”
任不悔正心不在焉,乍听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韩溯笑了笑,“你在礼部一窝五六年,平时不是逗鸟喝茶逛花楼,就是找同袍小茬加以冷嘲热讽,我以为你打算这么蒙混一辈子了。”
任不悔不说话,韩溯接着道:“突然迷途知返是因为皇上?”
沉默半晌,任不悔道:“不错。”
韩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早跟你提过,皇上并非无能之辈么,偏偏你不相信。”
“有些事情是必须亲自鉴证的。”挑了挑眉,任不悔道,“现在我已确定,皇上值得我奉上忠诚,奉上……一切。”
这后半句话是卡在喉咙里的,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韩溯挨得近,一字不差听着了,觉得十分别扭,轻咳一声,道:“那么如此一来,你家中各位老长辈终于是绝地逢生了。想当初他们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怒斥过苦口婆心过,什么招都使了,也没能挽回你胸无大志的决心。现在正好,你开窍了,他们也不必继续绝望着煎熬了。”
任不悔嘴角猛一阵抽,扯嘴道:“韩溯,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刻薄了。”
韩溯紧接着道:“那就容我再刻薄地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做了文臣?当年你文试夺魁武试拔头筹,一人担文武状元两项名号,文臣武将先帝由你自个儿挑,偏偏你不争气,选了最没出息的礼部当职。如今皇上军中能依靠的人不多,你说若是那时你进了兵部,该多好,陛下现在肯定很器重你。”不无可惜叹了口气,“后悔么?”
任不悔又是一阵抽嘴。
韩溯顿了片刻,瞥了瞥眼,“眼下温庭刚除,原先他手中的兵权正需要个忠诚可靠又能耐之人牢牢掌控。不如你向皇上自荐,要不然我跟皇上推荐,你还是从军吧。”
任不悔沉吟了片刻,没说什么,面色微微一凝,暗沉难测。半晌,他忽然瞥眼向韩溯:“你刻薄了我多时,我也刻薄问你一句,你……跟皇上之间的那些谣传,不是真的吧?”
韩溯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一口气堵在心口,滞了多时才喘上来,磨牙:“你也会说那是谣传!”
任不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直觉道了声,“好。”
“好什么?”韩溯恼火着耿耿于怀,“这等流言蜚语你也拿来郑重其事地问,你是刻薄我还是刻薄皇上,别败坏陛下的名声。”
他忘了,萧纵的名声不用别人败坏,已经高挂在外了。
这时,外殿有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韩溯任不悔正候在门口,遂躬身接驾。
萧纵入内殿,道了声平身,坐到上首。
韩溯任不悔两人施过礼,谢了坐入席,宫婢们在一旁斟酒布菜稍做伺候,不多时皆退到外殿等候传唤。
内殿里三人,韩溯任不悔在席里恭敬地端坐。
萧纵轻笑道:“今晚小宴是为你二人而设,此番顺利铲除温党,你们功不可没,此殿内并无他人,不必拘礼。”
两人低头,恭敬地回了声“是”。
萧纵点了点头,才微微端起了酒,遂见座下的两人已各自举起手边酒杯与眉毛齐平,不但神色恭顺肃然,举止更板正的一丝不苟。
“臣等恭敬皇上。”
萧纵顿了顿,又道:“不必拘礼。”浅浅酌了口酒,放下杯,一瞥眼只见任不悔喝干了满杯烈酒,正挺着身板坐着,正经拿筷子扒拉面前碟子里的花生仁。
韩溯正经八百,那是本性,可礼部侍郎向来藐视礼法,却也跟浑身帖了“礼”字一样拘谨起来,就不免让人诧异了。
萧纵略作沉吟,最近礼部侍郎心性变化确实很大,之前还会跟他说些有趣的,比如劝谏他做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近来似乎脱了胎骨一样,讲话都恨不得咬字眼。
“任卿近日沉敛了许多。”萧纵微笑道,“可是受了太傅的影响。”
任不悔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座韩溯便先开腔撇清,“皇上,臣可没这个本事。臣与他相识不止一两年,真要有能耐教他转性,也不用等到今天,再者,任府一大家子都没能治好他玩世不恭的毛病,臣何德何能?其实……”
任不悔放下筷子,似乎要说什么,韩溯接着自己的话尾对天子微笑道:“皇上,其实任侍郎性情没变,他只是突然从自甘堕落里醒悟过来罢了。”
任不悔面皮抽了抽,他断定太傅还记挂着刚才他一时没忍住打听了谣传那茬子事。干咳一声,转眼向天子,“皇上,臣……”
“任侍郎这是显露本性了,此乃好事,皇上习惯就好。”
萧纵看了他二人一眼,抿了口酒,心想不知道任不悔怎么招惹人了,太傅开口闭口这样刻薄。
韩溯接着又刻薄了几句,边饮酒品菜,好不自在。任不悔听着只尴尬了一眨眼的功夫,全然不在意,笑了笑,转而向萧纵敬酒,深沉达练。
萧纵端着酒盏,看他的眼,深且锐,看他的神色,沉而静,沉静之下却有一股夺人的气势不容忽视。
微微皱了皱眉,萧纵暗叹,本性如此,本性如此,只这性子前后相去十万八千里,也忒能装了。一边喝酒一边感叹,不由自主便想到了赖在信阳宫不肯走的秦王。
拓跋锋……
那男人是个什么本性,他现在……真一点没谱。
他正为拓跋锋略感头疼,座下任不悔这时也把话茬带到了秦王头上,任不悔道:“秦王尚在宫中留住,他的身子还没好么?”
萧纵闻言,淡淡道:“‘封魂’的毒早就解了,他现在……”白日里晃得他眼皮直跳的一身精肉蓦然现在脑中,“他现在……体壮如牛。”
“那他还呆在宫中?”任不悔皱眉。
萧纵无奈道:“他不想走,朕总不能命禁军拖他出去罢。”摆了摆手,“随他吧。”
任不悔面色缓缓凝了起来,兀自斟了杯酒,一口一口喝得漫不经心。韩溯自方才起便一直没说话,皱着眉头思忖好一会儿,脸色肃然,道:“皇上,臣有一问。皇上借秦王府之势扳倒了温庭,此计可瞒过了秦王?”
萧纵默然半晌,淡道:“没有。”
“秦王果然棘手,不好对付。”韩溯皱眉轻叹了一声。
任不悔放下酒盏,看了看萧纵:“此事既没瞒得过他,他现在执意留在宫中,是打什么主意?” 顿了顿,又道,“秦王武艺高强,据说整个西北无人能及,留他在宫中太危险。”
听这么一说,韩溯不觉面色凝重起来,“皇上……”
萧纵倒是没太上心,挥手淡道:“他不肯离宫就由他罢。何况,不管他在哪里一样教朕不省心。赖在宫中不走,外人瞧着以为他跟朕多和睦呢,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微微扬了扬唇,漾出一抹极为轻淡的笑意。
韩溯瞥见那抹笑,却有些怔忪。
萧纵作为天子,每日文武百官朝他叩拜,实则他只有一样东西得到了满朝一致的认同,就是皮囊。说句公道话,他那身皮囊真真上品,俊目修眉,薄唇高鼻,气势上虽然强霸之气少了些,但雅气熏人,雅而不俗,风骨十足。年初的时候,登基大典的隔日,皇宫设宴,百官随新帝同乐一道游园,路过一处梅树林,众人在梅树下吟诗作赋,当时最出彩的一篇赋名曰暗香,咏的是梅之雅韵。作那赋时,萧纵正处在一株古梅树下,花满繁枝,也是轻浅扬唇。
韩溯不知道其他人看那篇赋作何想,他当下只觉,暗香,花不及人。以花比天子,实乃大不敬,但,那赋作得委实贴切,新帝之形貌与其披龙袍束帝冠,临朝听政,更合适着儒衫摇折扇,品茗作画。
他的心情自那时起便一直很复杂,他期待一个力挽狂澜的天子,并非温雅翩翩的儒生。
眼下,时隔了半载,看着相同的笑意,韩溯恍然了悟,雅而从容,温且镇定,不愠不火,平和而睿智。
智安天下,并非妄言。
转眼朝对座瞥了瞥,见任不悔怔在位上正失神,韩溯不由暗自失笑,他笑,任大少一时心血来潮作赋的时候,肯定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那片暗香而活得认真起来。
“你们两个发愣作甚?”萧纵自座上起,缓缓踱下阶,负手道:“拓跋锋执意留在宫中,朕始终想不透他此举是何意图,到底这样做于他有什么好处。朕以为他应该不是个随意行事之人,此事你们也替朕想一想。”顿了片刻,吁了口气,皱眉低喃了一声,“真难捉摸。”
座上韩溯任不悔两人也已站起身,任不悔朝韩溯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微垂下眼,道:“秦王难缠,但,皇上本可以一劳永逸的。”
萧纵侧过身看他,任不悔接着道:“秦王这次中毒命危,臣等所查几条线索……皆指向楚王,皇上只需将此消息如实放给秦王府,便可令秦楚两地拼个你死我活。这本是陛下收复皇权的大好机会,臣……”瞥了韩溯一眼,继续道,“臣与太傅都不明白,皇上为何不善加利用现成的天赐良机,反而劳神嫁祸温庭。温庭确实应当诛,可比之秦楚两王,他的分量就轻了。”
萧纵看着他没说话,任不悔犹豫了片刻道:“楚王是陛下姨丈,陛下莫不是顾念着这层情义?”
萧纵转眼看一直没吭声的韩溯,淡道:“太傅也觉得朕应该挑动两王兵戎相见?”
韩溯默了半晌,干脆道:“有何不可?两虎相争必定两败俱伤,陛下坐山观虎斗正好把两个一起收拾了。”
萧纵点了点头,半晌,不无自嘲轻笑:“朕不动两王……可能是朕缺乏一荡天下的气魄罢。”
“皇上!”韩溯忍不住咬牙,他与任不悔两人为此事纠结了不少日子,可不能教这样一句不负责任的搪塞打发了。
萧纵看了一眼显然已经暗暗恼火上了的太傅,又看露了本性之后异常陌生的礼部侍郎,见他二人正目光执着,神色更执着地盯着自己,扶了扶额,淡淡道:“秦王如狼楚王似虎,这两支异姓王如能去势……自然好。只不过兵者凶器,若兴战事,眼下局势只怕诸侯没一个会安分,届时天下大乱,遭难的是百姓,受创的是我大周命脉。苍生与天下都是朕的,朕怎会容忍此等自残行径。”俊雅的面容隐隐一抹冷然,衬着温淡的神色,从容果决。
韩溯任不悔正发怔。
萧纵扫了他二人一眼:“内乱本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为,朕不允许。”
这是韩溯第一回听天子表明自己的主张,那样坚定干脆,——烽烟内战,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本是天下的福祉,但……
“皇上欲不动干戈执掌天下?藩王势强,谈何容易。”
萧纵轻甩袖子,转身回到座上,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看你们两个愿不愿意为朕倾尽全力。”
话刚落音,韩溯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面的任大少跨出席位至殿中央,很干脆利落地朝上首屈下膝,“愿为君挡忧。”
韩溯总觉得那句话听来十分别扭,他走上前,见任大少跪在地上,看着天子眼神正发直。默默瞅了两眼,他转过头也向萧纵跪叩:“自古为人臣子忠君报国乃是本分,皇上只管吩咐,臣等自当尽心竭力。”
这两人这般郑重其事,萧纵看在眼中忽然有些感慨。满朝文武,百来号人,对他忠心能表一表日月又能让他委以重任的仔细算来并不多。
这实在不是个事。
沉吟了片刻,回神见韩任两人仍双双跪在阶下,萧纵淡淡道:“都起来罢。”略是顿了顿,眼色微凛,向韩溯道:“此番刚除了温庭,朝堂中众人都受了不小的冲击,眼下正当心有余悸,朕要借机整一整朝纲。太傅,朕望你倾力辅助。”
韩溯等这话等了半年,眼下终于等到了,激动难言:“臣……臣遵旨。”眸中光彩异常明亮。
萧纵微微颔首,转眼看向任不悔:“任卿,听说你是文武状元,在礼部当个闲差委实屈才。朕刚收回温庭手中的十万兵权,眼下正缺个主帅,不知道你有没有自信担得起这个重任。”
任不悔愣了愣,缓缓抬起眼,他在韩溯开口建议他从军之前自己便已经决定自荐入军籍了,并且他还打算倘若天子对他的本事心存疑虑,不敢让他领兵,他不介意辞官投军,从小兵卒子当起。
若是在半年前,他是决计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预备干这等傻得冒泡的事。闲散了多年,他早以为自己就这么醉生梦死了,却不知原来还有热血烧得浑身沸腾,无怨无悔的一天。
他也不知道,天子原来这么看得上他,十万兵马交到手中。
“陛下,臣,不会教您失望的。”
萧纵只点了点头,任不悔究竟有多少本事他还没底,倒是温庭那十万人马良莠不齐,听说统军的几个武将还挺有性子。现在接掌帅印,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不敢太乐观。
“朕明日朝上下诏,任卿便入职兵部罢。”
第二天早朝,萧纵一登殿便是着内侍宣旨,连宣三道,大明殿堂里众臣听得鸦雀无声。三道旨意宣完之后,人人心中炸开了锅,晃荡不已。
萧纵的三道圣旨,第一,擢升兵部尚书李继为相。第二,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八月廿五廿六廿七三日,增开恩科。第三,免去礼部侍郎任不悔文官品衔,转任武职,封授其骠骑大将军,正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