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阳爬到正当中之前,来了六七个骑马的军士,其中就有上次守城门的那个。
赵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远远听见马蹄声就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人牵着马进了院子,几人边走边说笑边打打闹闹的开着玩笑,先把骑来的马拴好,才推让着进了屋。
杜家三口今天一大早就被赵八给闹起来了,特别是对杜安,恨不得一时让他就把饭菜都弄好了。
好在年前已经准备了好些现成的,有些上锅一蒸就是,有些已经收拾好了,到时或炒或煎或煮,并不费大功夫。杜安一早起来就把些费工夫的菜提前做了,剩下的等人进门再开做都来得及。
杜安想着当兵的多是能吃的,主食就是肉馅儿的饺子,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煮,十分方便,实在不够还有些蒸好的馒头,热一回也快。
菜也都是些肉菜,本来还有条鱼,可是赵八说他的那些弟兄们只怕没那耐心挑刺,只要有大块的肉大碗的酒,想来没人能挑理。
杜安想想拿了年前炸好的肉方做了扣肉,酱了大块的骨头,还闷了一大盆的羊肉。又提前做了挑着好排骨炖的骨头汤,又下了切得细细的酸菜丝,里头煮了大块的五花肉,还有几块特别肥的也煮了进去,到时切了做白肉吃。
几个菜个数不多,分量却是十足,想来实惠的很。
这几人进了屋,先与方胜厮见了一回,赵八就将杜家三口介绍给他们认识,互相见过礼,其中一个就道:“就是上回跟你一起进城的邻居?原来是个读书人,怨不得讲究些。”
杜仲平知道这些当兵的对读书人总有些不待见,就道:“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是没有各位的身强体壮,又有个孩子跟着,少不得要小心些。以后还少不了各位照应些。”
就有一个显得老成些的人道:“我这兄弟不会说话,莫要恼他。既是我赵八兄弟的朋友,还用说什么照应不照应的话,有事只打个招呼,必没有二话的。只是说不得就有我们兄弟麻烦杜先生的时候,还要请多多赐教才是。”
杜仲平原本只是客气一下,倒没想到这人这样客气,且后面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看看赵八方胜,好像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好与那人客气几句。
杜安与这些人见面互相行了礼后就紧着去厨下忙和了,方胜略说两句话也去帮忙。
谨儿见了这些人,因他们身上很有些彪悍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怕,只一步不离缠着杜仲平。偏这几个好容易见着个小孩子,老想着逗两下,谨儿就只将头埋在杜仲平怀里,死活不抬起来,只将屁股对着众人。
因是大过年的,见着小孩子少不得就要给几个压岁钱,只是几人身上掏出来都是些碎银,杜仲平与这些人没什么来往,就坚持不肯收,只说礼重了,要折了孩子的福气。几人也不好勉强,也就罢了。
不一时,就摆上一桌子的酒菜,年前打的烧酒也放热水里烫了。众人团团围坐,杜家二人也陪着上了桌。想来这些人与赵八交情极好,也是一上午赶路实在是饿了,也不多客气,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思。
杜家二人稍微陪了两杯,便告辞回去了。一看就知道,这好久不见的朋友必会有好多话说,他们两个外人在不免有些不便,这点眼色他们还是有的。
到了下午,杜家三口正围坐在炕上吃着零嘴,两个大的正拿着花生仁教谨儿数数玩儿呢,方胜就过来了。
杜仲平就问:“胜哥怎么不陪着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方胜自找了地方坐下,道:“没事。只是我当兵时不合他们在一块儿,我陪着意思意思就过来,好让他们自在说话去。只是说不得我晚上要借住在你这了,那边恐怕住不下。”
杜仲平就道:“你住就是了。”一边就招呼他上炕坐着暖和些。
方胜依言上炕挨着杜仲平坐着,不禁道:“果然还是你家屋里热乎。”
杜仲平奇道:“都是一样的屋子,你家只是炕上凉一些罢了,你要嫌冷,多烧一把火就是了,又不少柴火?”
方胜答道:“虽说不少柴火,可是你赵八哥火力旺些,我还觉着有点凉呢,他就觉着热了。要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大不了让他少穿点,只是冬天要是热了,到了开春的时候他就满嘴的起泡,少不得我穿的多些,将就将就他吧。”
杜安一直跟谨儿玩儿呢,听得方胜的话,就道:“可是呢,冬天里睡热炕极是舒服的,原来还有这一说?可是提醒了我了,等开春的时候定要做些清凉下火的饭食才是。只是炕却不敢凉了,我们两个大人倒不怕,只怕谨儿着凉就不好了。”
几人就不免说些开春时有哪些下火的野菜可以吃吃,又要如何做才下的口。又转到自家院子里要种些什么菜之类的,南北方的菜有些不同,说起来不免比较了一番,杜仲平就道不如倒是都种些试试,他们一路来时倒是买了不少种子,反正院子大,倒没什么种不开的。
话题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春耕上,方胜就道:“刚才饭桌上说起来,说是上头让种什么土豆的,开春就把种子运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既是上头的话,好与不好恐怕都要种些才行。”
杜仲平听了倒是一愣,忙着追问清楚。
方胜接着道:“说是从海外传来的,原本是有钱人种在花园子里的,后来不知道什么人发现竟然是能吃的,就推出来让种,只是南边都是种米的,哪里肯种这东西,少不得推到北边来。也是想着这边养着这么多当兵的,费粮,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豆子再多能多多少?还能正经的当饭吃不成?”
杜仲平也不能说自己见过吃过这玩意儿,这“土豆”不是平常见的豆子,只得跟着胡乱附和几句。
几个人并不去管隔壁的人,只说说笑笑,自在吃了晚饭,晚了方胜就在杜家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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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年初二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几个军士在赵八家聚了一天,初三吃过早饭就由赵八陪着去看望里正了。
方胜估摸着他们在里正家必要再喝一会,在杜家吃过早饭之后就回去收拾屋子去了。
本来大年初三按习俗是不应该走亲访友的,只是当兵的轮休,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到了里正家,自是受到了热情招待,王嫂子招呼来两个孩子给诸位叔叔伯伯拜了年,就去厨下收拾酒菜,若是丈夫以前的同僚来家里却没受到好招待,可是一件没面子的事,自家不比赵八家,他家没有女人,自然不会有人挑理,再说,只冲着这些人年年能记挂着来自家看一眼的情谊,也必不能薄待了。
屋里众人却很是亲热,看着里正两个儿子,众人也是十分喜欢,掏了几块碎银给孩子当压岁钱。里正与他们是要好的,也不多推辞,点头让孩子接了,让他们自己出去玩儿。
里正问众人能呆几天,待知道他们明日还要点卯,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催着王嫂子快些上菜,免得下午误了时辰进不去城,明日挨罚。
一时摆了酒菜上来,王嫂子就避出去,让他们自己说话。因下午他们就要回去,里正与赵八也不很劝酒,只随他们自便罢了。
待喝过两轮,昨日那老成的——也姓王,名叫王全,因与里正是本家,故此特别要好,有事也愿意与里正商量——就对里正道:“你总劝着我好生安个家,我只舍不得这份饷银,再者对于种地什么的也不懂,我这人也不是能安生呆着的,故此总没应你。这回我知道个巧宗,本来是没指望的,只上回于钱儿守城门见了赵八这小子居然和个秀才走在一起,我才动了念。要是成了,咱们这几个兄弟也算是有个前程了,只是要两个兄弟帮着周全周全。”
里正与赵八互相看了一眼,昨日他们并没向赵八提起,赵八也是不知道。
里正皱了皱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和杜秀才有关?若是咱们自家兄弟能办的到的,自是不用二话,你还是说明白了,若是行得通,没什么大妨碍,我和赵八兄弟舍了老脸,也去替你们求了来;若是行不通,这话就到此为止,咱们再想别的出路——这有了功名的秀才可不是咱们随便能拿捏的。”
那王全就道:“这是自然,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有一回侍候咱们头儿喝酒他漏的口风,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要和北边的蛮人做买卖,这事儿得瞒着人,只能从当兵的里头挑些能写会算的去办才放心,只是咱们这当兵的有几个认识字的?”
里正和赵八都是大吃一惊:“ 这事儿做的准吗?逮着了可是杀头的买卖!”
那王全摆摆手道:“且放心,我早打听过了,头一二年时就有了,只是那会儿做的都是上边大官的心腹。也不是卖犯禁的东西,不过是些盐、茶、酒什么的。我有个兄弟在将军府里当差,说是这些东西运到的时候都是贴着封条的,封条上还盖着官印——既是如此,上头必然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张扬罢了。”
里正就道:“若是照你说的,这事倒是做得。你们是想找杜秀才学写字算账?这来回远了点吧?在城里找个先生怕还容易些。”
王全道:“哪里敢在城里找先生?被别人知道了只怕将来抢差事要打破头去。我想着只咱们几个悄悄的学了,叫旁人都没准备才好。二则,这读了书的人都有些拗脾气,怕是不愿意教咱们这样的老粗。这才想着请你们帮着多说说好话,兴许就能成了。”
他没说的是,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偷偷找了城里的一个老秀才,还买了大堆的东西,只是才进了门把来意说明白,就让人撵出去了。
这里正经的读书人都是读的圣人之言,哪有专门教人怎么记账算账的?除了世代经商或是给人当账房的,恐怕是没人专门研究这记账算账的事儿,就是会算账的,这也是人家吃饭的本事,哪能轻易教给别人?
只是王全几个不知道,还当是读书人自是什么都明白呢。
里正就看赵八:“杜秀才跟你走的近,你看呢?”
赵八皱着眉道:“这倒不好说,杜小秀才平日无事也教方胜认两个字,教他看看医书什么的,但是从来也不让方胜管他叫先生,只说是兄弟相处,解解闷罢了。还有他家的谨儿,我听得他和杜安商量,等到谨儿五六岁上,要给他寻一个正经的蒙师呢,若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只能杜秀才自己教的话,还得谨儿正经的再给他敬茶磕头拜了师才能算数呢。可见他不是轻易教人的。”
里正就道:“是了,就是个木匠、铁匠的收个徒弟还得好好选选,正经的有个拜师礼呢,从没见过随意就收徒的。恐怕读书人更讲究些。”
王全咬咬牙道:“我也知道这事为难,要不也不能听得点儿风声就冒冒失失的跑来求人。我们兄弟你也知道,都是静不下心来老实种地的,当兵饷银也剩不下几个,置不下家业。若是有这巧宗,恐怕几趟就能攒下份家业。如今只能请二位兄弟帮着说说,能成的话,我们兄弟就是给他磕头拜师也是情愿的,绝不会亏待杜秀才,必有厚报。若是不成,我们也好死了这份心,再寻别的出路去。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我们挣了一回。”
说着,竟是站起身来,冲着里正赵八长施一礼,惊得二人忙跳起来把他扶起来:“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还用这个?必替你尽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