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里正家里摆了酒,当着众人的面,大柱给杜仲平磕了头,敬了茶(看着像不像小媳妇见婆婆),算是正式当了杜仲平的学生,大柱就日日往杜家跑。
其实杜仲平也没整日的教他,毕竟不是职业读书人,各家还有不少活儿要忙和,也就是上午教他几个字。杜仲平用的教材就是普通的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每日里教着背几句,再加上描红,也就够大柱忙和的了。
刚开始学,杜仲平不想给大柱这实诚孩子太大压力,要知道,他比自家谨儿基础还差些。以杜仲平上辈子的经验,像大柱这么大的男孩子,又没进行过学前教育,光是坐在书桌前不动,已经是要很大的自制力才行了。若是课业上再重些,只怕要厌学了。没想到,大柱不但日日能完成杜仲平布置的课业,还能在下半晌的时候去给杜安打下手,帮着家里干活!
头一天大柱这么干的时候,杜仲平直接惊了:自己这不是雇佣童工吗?不对,连雇佣童工都算不上,大柱干这活儿自己也不能给工钱啊,要不成什么事儿了?!
等想起来要拦着的时候,已经晚了,大柱都干上手了。这天的活计也不是什么轻巧活儿,杜家一头骡子一头驴,杜安正清理牲口棚子,把粪便什么的运出院子,运到自己堆粪便和烧火的柴灰的地方,混在一起,准备堆肥。
杜安毕竟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洁癖的,干起这种活来不免缩手缩脚,倒是大柱,做的真是顺手极了,甚至比较起来,比杜安做的还好。
等干完了活,大柱连屋子都没进,一溜烟的跑回家去了。
等第二天上午,杜仲平考较完了大柱昨日的功课,又教了新的,趁着大柱描红的时候,跟他说不必帮着自家做事,他杜仲平收的是学生,又不是童工。大柱只默不作声,杜仲平只当他听进了,把心放下,又去顾着谨儿,也就没多说了。
及至下午,眼不错的功夫,大柱自己就寻摸下了事情,干完就走。真不愧是庄户人家出身,眼睛在院子里一扫,就能找到要干的活,问都不必问。比杜家这俩时时要人提醒的强多了。
杜仲平看得直叹气,真没听说过谁家学生跟着做完功课还得在先生家义务劳动的,成什么事啊?实在感觉太怪了。
倒是晚上杜安看杜仲平一脸的纠结,问明了原委,劝他道:“你又不收他家多少钱,现下大柱用的纸笔书本都是你给的,他想帮着干点活也是该当的。你要拦着他,他反而过意不去。你知道,他一家子都是要强的,再不肯亏欠别人的。”
就连赵八和方胜知道了,也都劝他别管了:“大柱是个有分寸的,庄稼院的孩子,能干着呢,家里这点伙计难不倒他也累不着他。你不使唤他,他只当你跟他生分呢。再说,学本事哪有不帮着师傅家里干活的?多少给人当学徒的,白天晚上的干活,还学不到多少东西呢!”
杜仲平被他们说的明白过来,确实有些手艺师傅,若不是天长日久的,把学生当成家里人了,再不肯把真本事教出来的。恐怕里正一家也是如此想的。若是如此,倒是不好再拦着,也好,就让他求个心安好了。大不了别的地方贴补他一点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至此,明天上课结束,杜仲平就按着杜安说的,把要干的活安排给他,顺便就让他中午在杜家吃些点心之类的歇歇,下晌随着杜安赵八他们做点事。果然,这么一来,大柱倒是坦然多了。自从拜了师之后见着杜仲平就有的那种拘谨也好多了。现在都能放松下来,有时逗逗谨儿,用些草棍编点小玩意给谨儿,很得小孩儿的喜欢。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村里人都忙着做春耕的准备工作。
杜家新来的,所有的农具都是买的新的。像一些镰刀啊,镐头啊,铁锹啊,叉子啊之类的,都是铁匠打好的,拿回家来,还得自己装个合适的木头把儿,还要拿磨刀石磨得锋利些才好用。还有农家肥,也得沤出来才能用。林林总总的杂事,赵八方胜都帮着想着了,再加上有了大柱这大半个劳动力做帮手,杜家准备起来倒是不难。
杜家共有田地七十亩,再加上开化之后要去河湾开出六亩地做稻田,着实是不少。杜仲平与杜安商量,这七十亩地,要拿出十亩地种小麦,据说每家还能发个两三亩的土豆种,其余的黄豆,绿豆,红小豆各种个几亩,够自家吃用就行了。剩下的地,就和大家伙儿一样,种苞米和高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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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快半个月的大风,吹软了光秃秃硬邦邦的树木,吹得树梢枝头泛起了青色。大风也吹化了积雪,露出了藏了一冬的黑色土地,踩上去感觉不再是冷硬的了,而是变得松软而且湿润。一冬天的积雪融化渗入地下,滋润了这片土地。
当大风从东北风转成了东南方,并且渐渐小下来的时候,燕北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袄,换上轻便的夹衣,来到田间地头,仔细打量自己的土地,随手抓起把泥土捏一捏,估量一下化冻化到了什么程度,还要过几天地面能稍稍干爽些,禁得住车压人踩,踌躇满志的计划着自家春耕。
杜仲平给大柱放了假,让他种完地后再来上课就是,只是叮嘱他别忘了每天劳动之余,把学过的字再复习一遍。大柱这些日子已经学了一百多个字,非常不容易,杜仲平可不想等他回来时忘得干干净净了。
杜家窗子上门上捂了一冬天的棉帘子已经撤下去了,整个屋子亮堂了许多。
谨儿换了夹袄,活动起来松快多了,就不肯在整天呆在屋子里。杜仲平也不肯拘束他,随他房前屋后的乱跑。有时闲了,杜仲平和杜安还会陪着他到处乱窜。
院子里枯黄的杂草下钻出了嫩绿的新芽,后院还有几颗不知道什么树,枝条上已经有了小米粒大的花苞。杜家两人对树木没有研究,就是赵八方胜两个也得等花开出来才能判断出品种来,也是,谁没事去注意这个呢。
两家都下地看了一回,觉得还要几天等风把地面吹干一点儿才能开始春耕。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了,所以这几天就是春耕忙碌开始前,大家难得松快的日子。
这两天,杜家在后院靠着墙开出两块地来,一块种了韭菜,一块踩了小葱。杜仲平与方胜合伙精耕细作了一块地,用来育苗,杜仲平一路上收集来的各式菜种都种了些。等过些日子种完了地,院子里的秧苗也长得大些,就可以分开来种了。
话说,吃了好几个月的地窖中储存的那几样菜,早就吃腻了,故此,所有人都对这块育苗田抱有很大的希望。谨儿也跟在杜仲平后头,一天围着这小小一块地转好几圈。
虽然现在自家的菜种才种下去,但是地里的野菜都已经长出来了。在院子里发现了婆婆丁、荠菜、车轮菜等几种野菜之后,几人就坐不住了,拿起篮子,拎起小镰刀,出门剜野菜去了。
想来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不少,一路向山上去,陆陆续续碰到不少人。大家伙儿说说笑笑一起走。
王嫂子和几个年轻小媳妇一起也去挖菜,看到杜仲平他们,大老远的就招呼上了。到了近前,王嫂子就把杜仲平怀里的谨儿接过去,好好的亲香了一回。谨儿见王嫂子的次数多了,更别提跟在王嫂子身边的二柱更是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也不怕生了,被她抱在怀里也不挣扎。
自家几个大人都忙着剜野菜,好晚上回去尝个新鲜,任他和二柱两个小娃娃凑在一起,自去鼓捣。
赵八和方胜一边顾着自己挖,还得一边分神教给杜家两人。杜仲平和杜安遇到不认识的,就拿过来问问,毕竟,就连杜安也只见过厨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荠菜之类的,亲自动手挖还是头一回。且北边的野菜种类与南方的不同,采了野菜还得向周围的人请教一番吃法,两人倒是不厌其烦,问了又问,忙得不亦乐乎。
青嫩嫩的荠菜,当地叫做荠荠菜,北方通常采了嫩叶洗净蘸酱吃。而杜家则偏爱用荠菜鲜肉包饺子包馄饨,或者做荠菜汤也很是鲜嫩可口。杜安见了荠菜锯齿状的叶子觉得很是亲切,立志要多采些回去做顿荠菜大餐,给赵八这样只会蘸酱的人开开眼界。
还有遍地的婆婆丁、苣荬菜,这两种菜也是蘸酱菜,据方胜介绍,吃起来稍稍有些苦味,但是春天吃了,正好下下一冬积攒的火气。而且吃得多了,会品出其中特有的苦香。杜仲平犹豫一下,还是要入乡随俗,把这两样也加到自己的菜篮子里去。
运气好了,还能遇到山芹菜。杜仲平觉得其实这山芹菜长得和自己印象中的不怎么像,但还是采了不少,这东西不管是包馅还是过水后凉拌,味道都不错。王嫂子说,夏天水边还有水芹菜,可比家里自己种的嫩多了。
小孩子则喜欢采些猫爪子和大脑壳。前者样子很可爱,招人喜欢。后者则是因为露在地面上的叶子很像草,有点眼力才能把它从野草中找出来,所以小孩子总喜欢找它以显示自己很有本事。至于吃,大脑壳很有点蒜的辛辣,多是大人才爱吃它。小孩子只是图个乐子罢了。
赵八蹲着挖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一个人跑到林子里,还别说,竟然让他找到了刺嫩芽。这可是野菜里味道数一数二的。赵八将外面衣服脱下,包了一大包出来,杜安有些怀疑他是把见到的都弄了下来。这样好的野菜自然要分些给大家伙儿都拿回去些尝尝。杜安问过赵八,果然,他还是只会一招,蘸酱。杜安直接把刺嫩芽放到自己篮子里,免得让他糟蹋了好东西。恩,看着叶子肥嫩,要是像裹香椿鱼那样沾了蛋液去炸,应该味道不错。
忙了一阵,众人的篮子都差不多满了。谨儿也抱着一抱绿叶子回来了,杜仲平一看,虽然野草居多,到底也有几样野菜在里头,忙把他夸了又夸。
一顿野菜大餐,或拌、或炒、或炸、或做汤、或做馅,算是狠狠的解了几人几月没见绿叶菜的馋。谨儿自备杜仲平夸了以后,经常在自家院子里,拎着把小铲刀,到处去挖。二柱经常来给他做技术指导,在他的帮助下,谨儿采到的野菜渐渐比杂草多了。杜仲平乐得谨儿多出去玩玩,只是不放心离了自己眼睛底下,有二柱陪着,自然好得多。杜仲平就用各式零嘴勾搭着二柱见天的往杜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