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八说完这话,就瞪眼盯着杜家两个。方胜低头扶着额头,真是,想了一天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了,只是自己却有点儿不敢抬头看。
杜仲平早从说亲的事上看出几分,再想想历来赵八对方胜的态度,心里已是隐隐猜着了点儿,只是不敢随意说出口,万一要不是呢?想着私下和杜安商量一回,哪知还没开口,赵八就已经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了。
杜安倒是实打实的惊着了。不是他见识少,在南边也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只是要不就是富家子包了戏子,要不就是有钱人养了娈童,能真正在一起过日子的,他还真没见着。就是听人说过,海边行船人家有结契兄契弟的,可是他也没亲眼见着过啊。
眼见着赵八的脸越涨越红,方胜的头越垂越低,席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尴尬,杜仲平心里着急起来,只是这人越着急,就越想不起说些什么好。就怕一句话没说对,倒伤了两个人的心。
倒是小肉包子谨儿忍不住了。他今天被大柱二柱带着疯玩儿了半天,早就饿了,上了桌,爹爹都给拌好了香喷喷的面条,可就是不叫吃饭。
他冲着方胜叫道:“胜叔,谨儿饿了,要吃面。”
爹爹教过的,只有年纪大的人先动了筷子,别的人才能吃,要不就是没礼数。他倒是分不清方胜和赵八哪个大,只是知道平常赵八挺听方胜的话,让给拿零嘴就给拿零嘴,让给倒水就给倒水,所以直接就叫了方胜。
干得好,儿子!杜仲平恨不得立时将他抱起来狠狠亲上两口。
“八哥、胜哥,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杜仲平脑子又活动起来了:“杜安你愣着干什么?帮着盛面条啊。”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真是,什么时候不好发呆,这会儿不是找别扭呢吗?
杜安也回过神来:“对,先吃饭。来,赶紧的,再不吃面就粘一起了。”快手快脚的把面条挑出来了。
只是赵八、方胜两个脸色虽说缓和了点儿,却依旧没动筷子。
杜仲平想了想,先表了个态:“这不挺好的事么?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挺好的。倒是八哥弄得那么苦大仇深的,吓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了。胜哥你也是的,就看着八哥吓我们,也不伸把手,还跟着在一边深沉。显见就是一家子的了!”
“你真觉得挺好?”赵八得到想要的结果,倒有点儿不相信了。
杜安也缓过劲儿来,知道刚才自己不说话,让赵八他们有点儿误会了,忙道:“真挺好的。八哥,我跟你说,你刚才太有气势了,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一下子就把我们俩这没见过世面的给吓着了。”
一面说,一面给他们往碗里拨菜码:“赶紧吃,我们谨儿都饿了。”
赵八、方胜两个彻底的放松下来。太好了,居然没觉得别扭,还说挺好!这话不管是真心是假意,都能看出来这是不会闹什么绝交之类的了。
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赵八立马就觉出饿来,这么香的面,还是特意给他做的,有个会做饭的弟弟真好啊。赵八一边吃面,一边不时看看杜家那三口,越看越觉得亲近。又看看方胜,这回不用犯合计了吧,往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两家只会越来越亲近。
方胜吃了几口面才吃出滋味来,他实在是高兴于杜家二人能理解,还说他和赵八在一起挺好,更是意外之喜了。虽然两个人刚才说的话都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倒是真没有半点儿鄙夷的意思。欢喜过了,他就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吃饭一直低着头,就怕看着杜仲平揶揄的目光。
杜仲平倒没工夫揶揄他,忙着给谨儿喂饭呢,这面条谨儿可自己吃不来。手上忙着,脑子里也没闲着。刚刚那话虽然是安抚二人,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觉得方胜赵八在一起挺好。
一来从两人平日的言语里,两个人真是从生死场上相互扶持着过来的,战场上省下自己口粮给别人,那得是什么情谊?胜哥病了,八哥跑到山里豁出命来踅摸银子给他治,就是一般的夫妻怕也没有这样的。二来,这辈子他经历这些事,都是女人挑拨的,说句自私点儿话的,他倒宁可八哥胜哥在一起,也不愿意有外来的女人插在几人中间,坏了他们之间这么好、这么难得的情谊。
杜安趁着这段功夫可算缓过来了。老实说,在南边这断袖龙阳的风气可是比这边要大得多,只是换了自己亲近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搁他说,这事也是没什么,难道两个男的一起认真过日子,不比那些道貌岸然男盗女娼的强?自家过日子又没碍着谁。怎么说也比被人吹了枕头风,把自家亲子亲孙过继出去的好!
想到这,杜安不由得抱怨赵八:“八哥真是的,就不能缓缓说出来?刚才你瞪着眼睛竟是像要吃人呢!要是早跟我们说了,那天那媒婆我就能把她打发走了,倒是让我们提了半天的心。”
赵八如今心满意足的,但凭杜安抱怨,只是笑,并不反驳争辩。
倒是方胜道:“你们两个不愧都是姓杜呢,一个两个惯会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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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平奇道:“怎么又扯上我?我们怎么又倒打一耙了?”
“我和你八哥在你们俩面前就没瞒过,该怎样就怎样,你们两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是愣头青,硬说不知道,还怪你八哥没早告诉,你说说还得怎么告诉你们啊?扯着你耳朵喊?”方胜说着说着止不住的笑起来,真是,一起窝了一冬天都没看出来,这俩人的心还不是一般的粗。
说的杜家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现在想想,这俩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就是亲兄弟也没这么好的。只是,他们之间干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有股理直气壮的味道,好像本就应该那么做,所以就算亲密了些,也没法往旁的上面去想。
过后两天,两家竟是特别的亲近起来,行动都爱在一起。特别是谨儿,因为那天尴尬时刻表现好,被几个人宠得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看得出来,方胜赵八两个心里还是不踏实,好像一下子被两人接受有些不真实似的。
赵八杜安忙着磨锄头,过了端午节就要下地铲地间苗,可得把家伙事儿预备好。
只是,两家加起来一百多亩地,恐怕是要铲不过来。铲地不比种地,正经种地的庄户人家讲究“三铲三趟一放垅”,铲一遍地必然要用犁杖趟一回,一夏天共要铲三回。等最后庄稼长成,一人多高的时候,犁杖进不去,就要靠人钻进庄稼地里把大草割了,既是所谓的“放垄”。这可是折磨人的活,种一年地就属这会儿累人了。
因此,杜安就和赵八商量:“八哥,我家平哥儿是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家事又不通,恐怕是指望不上的,不如就叫胜哥帮着他安排家里的饭食。地里的活儿,只靠咱们俩是不成的,不如到外村雇些短工,咱们也轻省些,又不误了庄稼。八哥,你看呢?”
只见赵八已经是拿着磨石把个锄头磨得雪亮,还在不停的蹭,倒像是没听见杜安说话似的。杜安提高声音叫了两声,又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杜安无奈,把话又说了一遍。这主意正中了赵八下怀,铲地不是一般的累人,铲头遍二遍的时候,一边大太阳晒着,一边弯个腰铲地,真真是汗珠子掉地上摔两半。等到铲三遍的时候,苞米、高粱长起来了,人钻进去看不着影儿,庄稼地里密不透风的,一边还得忍着叶子划,忍着毛掉身上的痒痒,就更受罪了。
当下赵八就答应了,只是自己村里家家地都不少,恐怕是没有闲人的只能往村外去找。好在去年来了好些流民垦田,像是杜家这样有点儿家底,又安置在青牛村有现成房子的,自然无事。那些本就没钱,安置的地方也不好的,虽有给的米粮,可是过冬也要些花销,说不得就把还没种的田地典出去些,是以,今年出来觅活儿的壮丁倒是不少。只是他们俩对外村的都不太了解,少不得要托李二哥给寻几个老实肯干不滑头的。工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地铲不好,可是影响收成的。
商量好了正事,杜安不免对赵八发呆好奇起来了。要知道,赵八这人最烦扭扭捏捏,素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有什么话还不能说的?
赵八呆了一回,伸手抹把脸:“也没别的,就是想着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痛快就想开了。原来和我在一起的兄弟,有些过命的交情都扛不住的,自从知道了这事就断了来往。不瞒你说,那天回去,我心里高兴是高兴,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不踏实,一有空就合计上了。”
杜安倒没想到赵八竟然还想着这事,恐怕不交个底,他也安生不下来。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道:“倒不是我们想的开,只是怕了女人了。我们虽然年纪小,经过见过的也有几个,就没有不调三窝四的,眼见着好好的一家子,见面竟跟仇人似的。就是原来南边时,若是没有在老爷跟前吹枕头风的,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背井离乡的跑这么远。”
赵八也是无语,杜家的事倒真不好说什么,只得拍拍杜安肩膀安慰道:“以前的就别想了,只往后头看就是了,这边不也挺好?再说,你们不来,咱们怎么遇上,这都是老天定好的缘分,活该咱们是兄弟来着。”
杜安笑道:“这是自然,自来了咱们村里,日子一天比一天顺,实在是没什么可挑捡的。只是到底我们吃过亏,所以见着女的恨不得躲老远,最好一辈子别扯上什么关系。说老实话,你们这样,我们心里倒是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