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人的地都收的差不多了,早晨渐渐听不到赶车的声音了。
倒是各家各院热闹起来,,都是打高粱、扒苞米皮的人,这样的活比收地轻松多了,且粮食已经收到院子里,心里有了底,就是下雨也不过用油布盖盖就行,糟蹋不了粮食。
看着丰收的年景,自然人人心情都好的,从村里走过,听得到说说笑笑的声音。
杜仲平熟门熟路的找了几户人家买些新鲜菜蔬,又央告着买了只肥鸡。顺路就叫里正来家里吃饭。
原来今天李二哥终于腾出空来给杜家修火墙,这里一贯乡里乡亲的帮忙并不收钱的,只要主人家招待顿好饭就行了。
杜家二人虽是能当家做主的,但是毕竟年纪小些,好在隔壁二人可以过来充当半个主家,杜仲平又是个有功名的,才无碍了。但是方胜说,最好能将里正请来当个陪客,里正在村里极有威望的,有他过来,主家客家脸上都有光。
杜家二人经过这一段日子,已经很明白这里民风很是彪悍,虽说人都不坏,只是人总有个远近亲疏,虽还没有欺生的事情发生,但是后来的几户总有点儿腰杆挺不直,说话没底气的感觉。
但好在赵八与他们关系极好——听说赵八打仗时是个不要命的,在当地有些威望。且里正对他家很有些看顾,杜家才没感觉到而已。
里正正忙得团团转,一口应了晚上一定去,就又忙去了。
杜仲平有些奇怪,里正家人口多,他的岳家又在附近,应该早就忙完了呀,他的小舅子都有空来修火墙了,也不知道又忙什么。
回去不免又说了一回。李二哥已经将墙起的有膝盖高了,听得杜仲平问,就笑说:“早些时候这里有人往家里带信,说是这边好讨生活,让一家都过来哩。估摸着是有人到了吧,姐夫总要安置安置。”
又道:“这回可好了,原来村里多是光棍,单蹦一个就成一家,看着都没人气,多了媳妇孩子,就要热闹起来了,到底像个过日子样子。要不人说进了这村里像进了军营呢。”说的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李二哥手下极快,一会儿功夫又起了一截。
赵八就说:“杜安且去预备吧,这里有我呢。等会儿二哥砌好了就开做,省的天黑二哥不好走。”
原来李二哥并不是本村人,家里在离这里十来里的李家堡子,地地道道的坐地户,因姐姐嫁了里正,才与青牛村相熟,常来常往。杜安就洗了手上的泥,去收拾菜蔬。
火墙砌好了,众人都到外面歇息,杜仲平要到厨房帮忙,杜安嫌他碍事,将他推出来,他就带着谨儿出来陪众人说话。
几人在外面东拉西扯,讲起古来。李二哥讲说杜家运气好,分到青牛村来。
杜仲平就道:“果然是我们运气好呢,没想到竟有这样好的院子房子。”
李二哥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我说的却不是这个。若是年景好,狠干几年,咬咬牙也能起一座。我是说你们这村里是后来当兵的扎根建起来的,也只几年功夫,坐地户是没有的,这就是极大的好处了——换别的地方,家家户户论起亲戚来,大半个村子都沾亲带故,哪里还有外来户说话的份?况且我这姐夫是个压得住的,又有赵八和你们走得近,这就更好了,要不你们这半大娃娃在这边落户哪里那么容易呢。”
杜仲平连连点头,道:“是借了赵八哥不少光呢。”
赵八就正色道:“我与方胜也是没什么亲人的了,与你们投了性子,自是当一家人一样呢,只把你们当弟弟看,说什么借光不借光的呢。”
李二哥就道:“你们都是爽快人,又都没有别的亲人,互相扶持才过的好呢,何必歪缠。又有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处的好了比实在亲戚都好呢。”众人都道极是。
一时里正到了,就摆席开吃了。杜安今天照着这边的做法炖了那肥鸡,里面放了泡开的干蘑菇,一起炖的烂烂的,味道极好,很是受欢迎。
众人连日忙着收地,肚子里早没了油水,一桌子的菜都一扫而空,连菜汤都被泡了饭吃。
第二日,杜家几人仍去帮着赵八收拾,几人感觉更是亲近。
高粱已是打完了,只要每天摊在油布上晒着。
赵八教杜安起苞米楼子:用砖在地面上隔起一层铺平了,周围隔几尺就打个桩子,桩子与桩子之间用挑出来的好苞米秆子,撕去叶子一根一根轮着架上,将扒好皮的苞米倒进去,正好将秆子压住。弄好了之后是一个细长的长方形,能起到一人多高。这样的楼子放苞米有些透气,不会捂着粮食,地下隔了砖,又防了耗子,下雨下雪在顶上盖层油布挡挡就行,在省心不过了。
苞米不比高粱费事,只要扒了皮堆到楼子里去,以后早晚有空慢慢搓下粒子来就行了。几个人苦干几天,终于把苞米都堆进去了。
拉回来的柴火吹了这么些天,已经干透了,赵八在院外找了个挨着树的平地,几个人把柴火堆了起来,最后还是赵八站在老高的柴垛上给堆了个三角形的尖儿,又拿绳子捆了几块石头搭在上面压着:“这么着就行了,下雨下雪都不怕了,就打湿了上面一层,下面都是干的。你们拿的时候从不靠着树这头拿,那边借着劲儿,必不会倒的。”
这时节天气已经渐渐冷起来,各家也都归置完了。这天,里正敲钟将人都聚到村正中的空地,宣布明日要进山了。打猎的明日一早集合一起进山,采山货的自便就是,只晚上村中壮丁多出去了,要各自小心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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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三口都很是兴奋,回去就忙忙的找隔壁二人去商议。
到了隔壁,方胜正和面要摊饼与赵八做干粮,他们打猎的一去几日不回,干粮必要带足才好。
杜仲平就问:“打了猎物烤着吃不好?怎么还带这个?”
赵八早把他的家伙事儿拿出来收拾着,一听他这么问,就道:“这打猎的事可不好说,运气好了收获极多,运气不好就是白转——这里都是当兵打仗的出身,对猎户那套也是半懂不懂,且有的学呢。而且秋天天干风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林子里生火,点着了可不是好玩的。咱们这都靠自己带的干粮呢。”
杜仲平点头受教了。又问方胜如何打算。方胜就说:“你们明日就和我一起上山就是,咱们不往深山里走,下晌就回来。只带中午一顿的就够了。我已经多预备了大背筐,你再自己预备两个布袋子就行。”
第二天一早,赵八果然早就走了。杜仲平拿个篮子装着吃的和水,杜安抱着谨儿就和方胜一起上山,方胜就拿出两个大背筐来,自己背了一个,杜安就接过一个背了。一路上,倒是碰上几个一起去捡秋的,方胜就说:“今日且先跟着大伙儿去采些秋果,等过两天咱们再去采药——要不等回头咱们就什么也捡不着了。”
一时进了山,山路平缓,树叶金黄,风吹起沙沙的响,众人有说有笑,只觉得十分的热闹,竟觉不出半分秋天的萧瑟来。众人沿着以前踩出来的小径走,这小径虽然弯弯曲曲,但是已被踩得很是硬实,一看就知道是常有人走过的。
又走了一阵,见几棵并不很高的树上挂着一串串红红的果子——正是山楂。众人就停下摘起来。有那身手灵活的,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上去,也有捡了树枝去打的,也有挑了小树去摇的。
连杜安都爬了树上去。谨儿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掉地上的果子拣到筐里去,引得众人见了赞他,羞得他把头拱到杜仲平怀里不肯出来,越发惹得人笑起来。
如此众人一行走,一行摘起秋果。有一种梨,只拳头大小,还是青的,偏众人都去摘,杜安试了一个,硬的都能砸人了。方胜告诉他,这梨子能在树上挂到下雪,只那时就进不得山了。等这梨熟了,就又甜又软,拿到外头冻上,能吃一冬。一边说,一边让他们多摘点。
此后几天越走越远,带着孩子终究不方便,杜家二人就轮流随方胜进山去捡秋,收获也颇为丰富:有遇到枯木时采了许多肥厚的黑木耳;有带了木杆去松林打了松子——要把几根木杆接起来才打得到:松树高且直,落到地上的都是松塔,没有松子在里面了,树又太高,只得兴师动众的带了杆子去打。还有意外收获,拣到了些松蘑,炖鸡极好;还有遇到榛子林,采了许多榛子,只是要比杜仲平以前吃过的小不少,连榛子林里的榛蘑都比松蘑小不少;更有一次爬到半山竟有板栗,结结实实捡了满满一筐,这个在灾年都能做粮食了,平时炒来当个零嘴也是人人都爱的••••••
杜仲平与方胜终是念着采药的事,后来干脆将药书揣在身上,遇见像药草的拿出来对照着看看,倒也有些收获,多是些柴胡之类的,二人越发来了兴致。
只是众人见他们时不时把书拿出来塞回去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免好好笑话了一番。到底二人在向阳的缓坡上发现一串串紫红的如珊瑚珠般的果子挂在那里,玲珑可爱,正是品质上佳的五味子,二人十分喜悦,总算有了像样的收获。
留下捡秋的人已是收获颇为丰硕,打猎的却还没回来,众人都有些急了起来,往年并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且已经进了十月,起了风,一天冷似一天了。
方胜也一天天焦急起来,就算他和杜仲平采药收获颇丰,甚至还采了些品相上佳的五味子之类值钱的药,也掩不住他脸上的焦虑。
杜家二人也十分着急,只是不好表现出来,怕方胜更急。他二人并不熟悉这里情况,就是劝慰也无从劝起,只好每日里尽量陪在方胜身边,多找些事做,免得他闲下来乱想。
这日变了天了,天气阴沉沉的,又起了风,到了下午竟开始飘起清雪来了,方胜更急了,有些坐立不安,杜仲平就劝他,这么多人一起,兴许走的深了些,定不会有事的。方胜也是知道,只是心里总放不下。
半夜时分,杜仲平搂着谨儿睡得正香,模模糊糊听得狗叫马嘶,还有偶尔些吆喝声,正迷迷糊糊的,杜安已是过来把他推醒:“恐怕是打猎的回来了,我听到那边院子里有些动静,定是赵八哥回来了。”
杜仲平忙翻身坐起,与杜安二人胡乱穿上衣服就要过去看,临出门,杜仲平道:“这几天胜哥与我们一起用饭,他家并没开火,把吃的带上吧。”
二人过去时,果然他家点了灯,站在外面叫了声,就听见叫他们进去。
待二人进去,赵八果然回来了,方胜正烧水,杜安就道:“带了饭菜来,与八哥热了吃吧。”
方胜接过就上水蒸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叫你们呢,又怕扰了你们的觉。”二人进到里屋与赵八说了几句话,问了平安,因不放心谨儿一人在家,就告辞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他。
这里方胜自打发赵八吃饭,又舀了热水与他洗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