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白牙还在就好了。
千云躺在草地上,回味着刚才在街上听到的这句话。
话语的来源是一名忍者,和她父亲年纪不相上下,一脸的惋惜和悔恨。
午后的阳光灿烂得刺眼,她把手搭在眼皮上,合上的眸子里视觉一片暗红。
——要是白牙还在就好了。
脑海中自动循环回响着这句话,余音萦绕。
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嘲讽。
人都被逼死了,这种话倒是能轻易说出来。
旗木朔茂死后的这几年里,即使她父亲不说,卡卡西不说,千云还是陆续听到各种关于其死因的传闻。
为了救同伴而放弃任务,使村子蒙受巨大损失,受到村人的排挤和责难,最终含恨自尽。
纵然年纪小,她也略知一二,当年旗木朔茂的死,多少人解恨地说活该。
鼻子突然有点酸。
关于木叶白牙的伟大功绩,千云知道的并不多。
也许以后的木叶史书中会满满记载着他的功和过,美化或丑化,不过是薄纸一张。
可是千云永远记得的旗木朔茂,沉稳而温柔。
是那个会和父亲把酒言欢的长辈。
是那个耐心教导卡卡西忍术的好父亲。
是那个时常和她说起父母年轻趣事的朔茂叔叔。
于她而言,旗木朔茂和卡卡西,不仅仅是父亲的挚友、她的同伴。
那两个人,在亲人不多的女孩心中早就占据着家人一样的位置。
所以她有时会想,为什么卡卡西对忍者那么执著?
那可是夺去他惟一的父亲的职业啊。
卡卡西在丧父后的表现,冷静淡定得可怕。
除了那次自虐式的修行,再无失态。
像没事人一样执行任务,头脑清醒,指挥镇定。
还未满十岁的天才,在任务中将忍者的狠绝冷漠发挥得淋漓尽致。
村子里的人庆幸万分,说着还好卡卡西不像他父亲,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好忍者云云。
三代火影倒是抽着烟叹气,值班的暗部不明所以。
近年风头正盛的波风水门自动请缨,要求收卡卡西为学生。
火影眼神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最后说了一句“卡卡西就交给你了。”
村子外战争又起,第三次忍界大战在人们还未喘息过来的时候,悄然拉开了帷幕。
战争催生英雄,强者屹立不倒。
可惜木叶已经没有了白牙。
——要是白牙还在就好了。
此时才来说这种话,真是可笑得令人心底发凉。
而父亲的死对卡卡西的影响,由于天才少年刻意的压制,一直不被在意,后来甚至渐渐被忽略。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这一年,卡卡西十岁,离旗木朔茂去世已过了三年。
那日阳光明媚得让人心满意足。
千云在前院修剪夹竹桃的枝叶,夕日红一阵疾跑而来,见她满脸悠哉,便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怎么还有闲情理这些花花草草?!卡卡西受伤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呢!”
剪刀落地,千云顿时一阵心慌,死死抓住夕日红的手。
“发生什么事了?!”
想起那个满身是血被送回来的少年,红眸少女烦躁地扯扯头发。
反手一把拉过女孩,往医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边走边说吧!”
谁知道这是不是她见卡卡西的最后一面。
从家到木叶医院,这段异常熟悉的路程,千云觉得像是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从夕日红的嘴里,她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又是潜入任务,敌方似乎是收到风声,防守严密得滴水不漏。
身为队长的卡卡西在全面估计了情况后,决然做出了硬闯夺取情报的决定。
任务最终是顺利完成了,我方的两名忍者却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
其中一个就是冲在最前方,伤得最重的卡卡西。
——就算是死也要完成任务。
这是卡卡西给部下下达的命令。
而事实上,作为队长的他也的确是以身作则了。
十岁的少年,肋骨断了六根,内脏多处受损,动脉大失血。
千云站在手术室门前,死盯着那盏正在亮着的红灯。
有三两个护士出来又进去,满头大汗,神色严峻。
早就等在一旁的天善琳迎上去,焦急地问卡卡西情况怎样。
她们摇摇头,片言不语。
“放心吧,有纲手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阿斯玛分别拍了拍两个少女的肩膀,难得的轻声细语,嘴里也没有叼着香烟。
他和夕日红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无奈。
天善琳脸色哀伤,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有两道明显的泪痕,还不断用手抹去抑制不住溢出来的泪水。
她宁愿手术台上躺着的是自己,只要那少年能平安无事。
带土在她身旁安慰了很久,无果,只能担忧得一脸无措。
如今这种情况,即使乐观如他,也说不出“卡卡西可是天才来的,一定会没事”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天才一般都很短命的。
倒是千云,虽然脸色苍白,但一双眸子却亮得可怕。
除了双唇抿得死紧,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上,不用触摸也知道那里一片冰冷。
深棕色的长发垂肩而下,将女孩的面容遮住了一大半。
“……就算是死,也要完成任务么。”
声音很低很低,几不可闻。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肉里,这阵疼痛却使她感到痛快。
也许她只是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在场的人却均是一怔。
原本就安静的空间陷进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夕日红站在她旁边,红眸中的无奈化为一滩无能为力的黯淡。
她伸出手去,认真掰开女孩紧握着的手,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像是说给女孩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就是忍者啊。”
忍者心得第二十二条,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任务。
千云抬头看着她,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女,在成为忍者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为任务而死的觉悟。
那个此刻还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年,也一定是这样。
女孩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夕日红。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能理解父亲一直以来对忍者这一职业的厌恶了。
手术灯灭,最先走出来的是纲手。
她一把扯下白口罩,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们这些小鬼累死。”
这名最强的医疗忍者皱着眉抱怨。
那就是没事了。
众人顿时放下一颗心,围了上去。
“纲手大人……”
却被她像赶苍蝇一样挥手赶开,神色间满是疲倦。
“别挡着,我要回去睡觉了。真是的,多么令人不省心的小鬼……”
话音渐远。
千云却对着边走边打呵欠的女子的背影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谢谢。
之前是她,现在是卡卡西,多次的救命之恩,哪里是一个鞠躬一句道谢足以表达的。
还在昏迷的少年被推了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总算无性命之忧。
“太好了,琳。”
带土握着天善琳的手,露出了一抹鼓励似的微笑。
阿斯玛和夕日红也相视一笑,终于宽下心来。
但千云知道一点也不好。
这次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
只要卡卡西仍旧坚持任务至上,他就时刻准备着把一只脚踏入三途川。
一点也不好。
等到卡卡西彻底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木叶未来的精英忍者们各有各的任务,留在病房里陪伴少年的是无所事事的千云。
“我想吃秋刀鱼。”
躺在床上打点滴的某病人说,眼睛无聊地盯着天花板。
千云瞪了他一眼。
“纲手大人说这几天只能打营养液和喝水。”
少年不做声了,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她。
一双死鱼眼像平日一样神采乏乏,若无其事。
“算了,你这张臭脸要摆到什么时候。”
女孩更使劲地瞪他,哼了一声后脸色更不豫。
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她扫了一眼少年发白干裂的嘴唇,倾身前去端起柜子上的水杯,放到他嘴边。
卡卡西低头,喝了一小口。
“我在想象有朝一日抱着你的尸体痛哭的模样。”
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千云这样说道。
卡卡西一愣,而后神情淡然。
“嘛,就算真的有这一天也不足为奇。”
千云想到昨晚突然过来,对着满身绷带的少年叹气的三代火影。
“好好照顾他吧,千云。”
半百的老人临走时对她说。
卡卡西并不知道这些。
女孩轻轻叹气。
“太乱来了。”
少年不以为然。
“为了任务有所牺牲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这是忍者世界的规则。”
“被个人感情牵绊而破坏规则的人……”
停了停,他闭上眼睛,将脑海里忽然浮上的高大身影驱散,睁开眼睛继续说道:
“人们通常称之为……废物。”
千云心里刹那间咯噔一下。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卡卡西有没有和她想到同一个人。
“为了完成任务,无论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同伴的性命,都是可以牺牲的,是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台上响起。
病房里的两人一怔,抬头望过去。
是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鞍马川云。
他抬起手向千云笑了笑:
“哟,一夜未归的少女。”
但刚才那句话却明显是对卡卡西说的。
少年眼神闪了闪,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是。”
听到这个回答,鞍马川云眯起眼睛笑开了。
他转过头看着病床上脸色青白的少年,语调竟是轻松欢快的。
“真是好觉悟呢,卡卡西。你以后一定是个出色的忍者。”
然后眸色一沉,仿佛消散了笑意,接下来的话一字一顿。
“但永远比不上你父亲。”
卡卡西和千云均是一时怔仲。
“爸爸……”
女孩有些恍惚地轻声叫道。
这是旗木朔茂逝世后,她第一次听见自家父亲主动提及他。
窗台上一阵白烟,已然没有鞍马川云的身影。
千云转头看向卡卡西,只见他漠然地闭起眼睛,似要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