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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二子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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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奴,就跪在这里吧。”管事的秦三才用手里那根新漆了桐油的竹杖捅了捅廿一的脊背,又上上下下敲打着他的腿脚肩膀胳膊,督促他以标准的奴隶姿势跪好在那些特意为他准备的碎瓷片上。而后有两个小厮抬了一张不算轻的梨花木棋案过来。

秦三才又吩咐道:“贱奴,将棋案举好了乖乖候着,王爷和大公子用完了午饭,就要来这边下棋。王爷早有吩咐,若发现你偷懒身子左摇右晃的,就着人以竹杖打脚心。动一次打十下,有你好受的。”

廿一接了棋桌高高举过头顶,脊背上立刻挨了一记狠打,粗布单衣豁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新伤旧痕。

秦三才气急败坏地又抽了两下,才停手骂道:“贱奴怎么不长记性?将棋案举这么高,想让王爷和大公子站着下棋不成?教你多少次,不要跪那么直,弓着身子胳膊举起一半就行。”

几年前廿一岁数还小身量不足,直跪高举充当桌子勉强合适。现如今他已经快满十六岁,骨架长开初具成人模样,站起来比寻常人都高了半头,如果还是直跪高举着棋案就会比一般桌子高出了一截。廿一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清楚秦三才不挑这个理也会找别的借口,无非是想打他两下消消火。他不如装得蠢笨一些,衬托着秦三才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秦三才看着廿一乖乖听话,在他的指点之下一点点将棋案的高度调整到让他满意的位置,他心里舒顺了不少。

旁边的小厮是有眼力的,奉承道:“还是三管事有手段,三两下就将这蠢笨的贱奴治得服帖。”

秦三才美滋滋听着奉承,飘飘然转身离开忙别的事,临走留了个小厮捧着那根竹杖就虎视眈眈盯在廿一边上。

天色阴沉,明明是正午,却不见太阳,看样子马上要有一场大雨。

廿一记得每逢雷雨天气,王爷的心情总是很不好,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将他叫去狠狠整治一顿。上次下雨是三天前,现在廿一脊背上的鞭伤大半还没有收口,眼看又要下雨,廿一免不了心底发寒。

在别人看来跪在碎瓷片上,以那种吃力的姿势举着沉重的棋案已经是一场酷刑,可对于廿一而言这只是他身为贱奴的最普通不过的工作。无非是腿下地不平,瓷片扎入肉里稍稍有点痛而已。比起即将到来的王爷的怒火,如这般跪着候着是廿一难得的休息。

只要王爷没别的应酬,每日中午都会与长子秦放在秋思园一起用餐,并不叫王妃和世子过来。饭后父子两人喝茶聊天,或是下下棋休闲片刻,王爷才去接着忙公务,而大公子秦放会去桃李园跟随师傅习武。

今日饭后,王爷提议在园子里水池边的揽月轩下棋。秦放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里顿生几分不安。陪着父王走到揽月轩,果然不出秦放所料,看见正是廿一举着棋案,估计他是跪了一阵子,膝盖下又垫了碎瓷片血色隐现。

与周遭侍立的衣着鲜光的丫鬟小厮相比,廿一显得格外扎眼。王府里规定无论春夏秋冬,奴隶都是不许穿鞋袜的,又因廿一是最下贱的奴隶,比不得寻常奴仆能按季领衣裳,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衣不蔽体,偶尔被允许捡了别人丢掉的垃圾穿,没两天又会被打得稀烂。

现在廿一身上穿的那条破烂单裤还是年初捡的几块破抹布随便缝起来拼凑而成,只到膝盖上边,被血迹污渍沾染地早看不出本色,下边露着伤痕累累的小腿和一双赤脚。想来是为不污了主子的眼睛,廿一上身裹的单衣还像点样子,虽然是洗的发白豁了好几处裂口别人不要的粗布旧衣,可是衣摆长到腰下算是遮了破烂裤子。不过奴隶平时有许多苦累活计要做,衣袖长了碍事,所以廿一这件上衣的袖子是被撕去了大半,胳膊肘之下全露在外边,不像衣服不像坎肩显得不伦不类。

秦放于心不忍,对王爷说道:“父王,怎的又叫廿一当桌子?”

平南王秦冶源慈爱地望着长子,不以为然道:“这贱奴不就是用来充当家什物件的么?能侍候咱们爷俩儿下棋,算是他的造化。放儿,来,快坐下,陪为父好好杀上两局。”

秦放不敢忤逆父亲不再多言。父子两人面对面坐在绣墩之上,摆开棋局。

平南王是大齐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自建国时□□册封爵位开始,世袭不降等,经一百二十载传袭五代,平南王秦氏一脉始终荣宠不断。秦家男子就算不承袭王位不受祖宗荫翳,亦多为出将入相的俊才。秦家女儿则个个国色天香聪颖温婉,不入后宫也是与当朝权贵联姻风光无限。

只可惜盛极必衰,传到第五代,秦氏内部生乱,同根相煎斗来斗去,精英凋零世子殒命。等到动荡平息之际,圣上下旨让秦氏按族谱血脉亲疏长幼排序为据重选王位继承人,本为上代平南王庶兄之子,看起来才能平庸一直被人忽视的秦冶源竟捡了天大便宜,成为第六代平南王。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南王封地在大齐雄霸一方百余年,几代人励精图治根基深厚,声名赫赫,虽逢变故,元气亦能很快恢复。别看秦冶源文不成武不就,可他身居高位后仍维持着一贯的谦虚谨慎作风,又懂得礼贤下士,有的是才子甘为幕僚,有的是佳人愿以身侍奉。

然而秦冶源深爱结发妻慕容氏,当年落魄时两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而今发迹他更是与妻子如胶似漆。旁人送他姬妾美人,他为了笼络关系巩固根基不得不收,可是对那些女人他最多逢场作戏,而后就冷落到一旁,除了慕容氏他眼里心中再放不下别的女人。

不过慕容氏并非名门望族嫡小姐出身,又有传闻她是个江湖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当今圣上总觉得她配不上平南王正妃的称号,欲再选身份高贵的美女赐给秦冶源为妻。秦冶源在别的方面都听任圣上摆布,唯独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条原则,铁了心守着慕容氏过日子。圣上威逼利诱的法子全用了都没效果,只得表面上暂时作罢。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慕容氏在一次归家省亲的途中突然遭到恶徒袭击,丢下未满周岁的儿子秦放,失了踪迹生死不明。秦冶源发疯似地派人搜寻爱妻,无论听到怎样的谣言他始终都不肯放弃,终于在一年后将慕容氏找了回来。

无奈慕容氏失踪期间遭受歹人迫害,身染重病,被救回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秦冶源为爱妻守丧服素不食荤腥一整年,直到圣上赐婚,他才不得不另娶续弦。新王妃乃皇族旁支岳阳郡主身份高贵,在圣上撑腰娘家势力的压迫之下,新王妃之子,也就是秦冶源的次子秦舒从出生起就被封为世子。本为平南王嫡长子的秦放却因母妃殒命,失去了王位继承权。

然而秦冶源对长子秦放的宠爱不是旁人能比,除了世子之位给不了,恨不得是将秦放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想方设法满足秦放一切心愿。这不仅仅是吃穿用度方面的关照,还有情感上的投入,秦冶源可以几日不见王妃和世子,却坚持腾出更多的时间能与秦放单独相处,嘘寒问暖倾注满腔父爱。

惊雷炸响,终于开始下雨了。

秦放看到父王的手随着那雷声抖了抖,而一直跪得纹丝不动的廿一似是受了惊,下意识的身体也是猛然颤了一下。

“啪!啪……”侍候在一旁捧着竹杖的小厮终于是得了施展的机会,眼尖手快,抡起竹杖一下下抽在廿一的脚心上。

动一次打十下,竹杖边缘锋利,才打了两下廿一的脚心就已经破皮见血。竹杖上新漆的桐油渗入绽裂的伤口,疼得廿一禁不住再次抽搐。

那小厮打完十下,皱眉嘀咕道:“这算是又动了几次呢?”

王爷将棋子落下,淡淡道:“真是不中用的奴才,本王看着桌子明明是晃了四下,接着打。这贱奴还敢再动就翻倍责罚,谁叫不长记性。”

那小厮不敢怠慢,奉命接着抽打。

这次廿一虽然是痛得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咬牙提起一口真气,默默运功硬挺着再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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