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衣女子对旁人的惊艳目光视若无睹,巧笑嫣然地一步步朝天香居走来,众人刷啦一下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天香居白白胖胖的朱掌柜已经亲自迎了出来,脸上笑开了一朵大菊花,殷勤备至道:“小姐您好,二楼有干净雅间,请问几位用膳?”
碧衣女子随意将手一摆,干脆道:“不必了,一道清蒸玉水银鱼打包带走。”
朱掌柜笑得更欢,“小姐您真有品味,这玉水银鱼乃本地特产本店独出,别处可是吃不到的,肉质特别细腻滑嫩,不但营养高,还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碧衣女子蹙眉将朱掌柜的介绍打断,语气霎时由先前春风般的和旭降至严冬刺骨的冰寒:“你的意思是,本小姐长的不够好看,还需要吃你这鱼美容改善一下?”
朱掌柜吓一跳,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连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小姐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再也没有比您更完美的了,根本不用改动分毫,是小的嘴笨说错了话,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碧衣女子不耐地再次打断他的罗里八嗦,“行了,少废话,赶紧上菜!”说着将手中一大锭银子扔进了朱掌柜的怀里。
朱掌柜大出一口气,连连道:“是是是,您请在此喝茶稍坐等候,菜即刻就上来。”然后回头朝店里喊道:“清蒸玉水银鱼一条,要五年生的,马上打包送来!”
有伶俐小二搬了把太师椅到门口请碧衣女子坐下等候,又奉上一杯香气扑鼻的好茶请她润喉解渴,碧衣女子皆是不屑一顾予以拒绝。
天香居四周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地对着气派不凡的马车骑手与那容貌绝色的碧衣女子指指点点品头论足,钱小八自然不能免俗,在天香居门边抱着胳膊看戏一般津津有味。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小二提着一个彩漆锦盒从店里飞奔出来,朱掌柜将锦盒接过亲自双手呈到碧衣女子面前,讨好道:“小姐请慢用,若是吃得好了还望以后多多赏面惠顾。”
碧衣女子不置可否,接了锦盒转身走向马车,掀起车帘时脸上重新绽放欢颜,笑道:“凤语,你可要把口水忍住哦!”然后钻进马车。
车内男子仍是先前的三字经,只是有些没好气,“你放心!”
钱小八如被雷劈一般愣在了当场,前尘往事潮水一样涌至眼前,那碧衣女子刚才叫的名字是“凤语”?他没有听错吧?怎么可能?
没容他多想,马车已经开动起来,前面的锦衣骑手也催动马匹上了路。
钱小八浑身热血哗啦一下冲进脑子里,再也顾不得许多,迅速跑上去追那马车,嘴里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他的喊叫当然无人理会,精悍魁梧的马车夫甩了下马鞭,喝了声“驾”,两匹白马顿时撒开四蹄飞驰起来。
钱小八咬牙豁出去了,快跑两步后,一个猛扑抓住车厢后面的一根横杆死死不放,连声喊道:“凤语!凌凤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他在梁府给梁冰冰喂了八年的马,偶尔无聊时也会跟着梁冰冰的师父偷学几招,断断续续几年下来虽说没练出什么大气候,但无论是力气还是身体的柔韧度与灵活性却也非同小可。
可惜,马蹄得得车轮滚滚,路边行人不断惊呼,加上车马扬起的呛人尘土,钱小八声嘶力竭的叫喊完全被淹没了。
马车仍在高速前进,除了一根横杆可供钱小八抓握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下脚的地方,钱小八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两匹骏马,整个人基本上是被马车拖着前行,没过一会儿鞋子也掉了裤子也烂了,腿脚被磨破了,在地上拖出一条刺目的血线。
满街的路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明白先前好端端的清秀小伙子怎么会突然发疯去扒人家的马车,这不是找死么?
就在钱小八精疲力竭觉得自己快要被拖死时,马车终于徐徐停了下来,钱小八心一松手一软,啪嗒一下摔了下来,如死鱼一般趴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片刻后,有两双脚走到钱小八面前,一双是碧衣女子粉色海棠的青缎绣鞋,另一双是银线云纹的纯白丝履。
钱小八晕晕乎乎地听到二人在他头顶交谈。
“啊,这人流血了!啧啧,怎么这么可怜,没本事还学人家扒马车。”
“……是你让秦叔把车赶快些的。”
“咦,是么?我忘了。对了,他刚才好像是在叫你的名字啊,凤语。”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怎么会听错呢?你在怀疑我的听觉?真让人伤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
钱小八听得头更晕,费力地抬起头往上看去,交谈的两人顿时住了声,也低头看了下来。
碧衣女子身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一身紫衣清贵冷傲,容颜如冰似雪俊美无俦,剑眉浓黑修长斜飞入鬓,凤目寒星闪耀深遂如穹,粉色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浅蜜色的肌肤细致光滑,如同刚刚蒸出来的鸡蛋羹……
钱小八咽下口水瞬间狂喜,一把扑上去抱住男子的双腿,变了腔调地叫道:“凤语!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八年过去,当日落魄负伤的少年长成为丰神如玉的青年,当年的些许青涩与稚嫩已经完全退去,由内而外盛放着璀璨耀目的华美,让钱小八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碧衣女子——凌霜沁,被钱小八的举动吓了一跳,“凤语,你做什么坏事了,这人是来向你追债还是寻仇的?”
凌凤语对她的异想天开直接无视,有些迟疑道:“钱小八,是你?”
钱小八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拼命点头道:“是我是我就是我!凤语,原来你还记得我,我,我真高兴!”
凌霜沁皱起眉头,钱小八?她怎么从未听凤语提起过?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一看就知道武艺低微、出身清贫的少年?
凌凤语默默看着眼前比自己低了几乎一个头、身形清瘦纤细的钱小八,五官清秀下巴尖尖,上唇薄翘下唇丰润,肤色白皙几近透明。
与八年前相比,这张脸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依然混合着天真与无赖,稚气与狡黠。因为被马车拖行了一段时间,他从头到脚灰扑扑脏兮兮,脚上的鞋子也没了,腿脚被磨得鲜血淋漓。
他刚才在车厢里并不是没有听到有人在车厢后面呼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似曾相识,有九分陌生,只有一分熟悉,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记忆闸门轰然开启,他倏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曾经用稚嫩的嗓音这样用尽全力大声呼唤过他的名字,一想起当时情形,他竟有些心悸。
他木然坐在车厢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理智告诉他,他的联想太不切实际了,当年那个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孤儿应该早就不存于世了。他不想去看车厢后的人究竟是谁,不想去面对此人并非彼人的失望。
还是凌霜沁觉得不对劲才让秦叔把车停下的,事实证明车后的人正是钱小八,隔了八年的遥远时空仿佛瞬间瓦解,他竟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钱小八欢喜得不知所以,面孔都有些扭曲,只是仰头贪婪地看着凌凤语,一双黑白分明澄澈至极的眼睛里水雾弥漫,像一个遥远而迷离的古老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