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几日后,紫蘅院里的一干下人与钱小八关系都不错,有些人瞅空子还会与他说笑几句。陈妈对钱小八尤其好,听说他自小无父无母一个人长大就十分怜惜,母爱泛滥下差点收他做了干儿子。不过陈妈顾虑到凌凤语对此事不知持何态度,怕这么做会显得轻率孟浪,所以也就是想想,而没有真的提出来。
钱小八总是要想凌凤语这会儿在做什么,那会儿又去了哪里,见到他就欢喜不已地上前嘘寒问暖,奈何凌凤语总是表情淡漠,既没有挑刺找他麻烦,对他一天做了什么事也根本没兴趣过问,总是三两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像是生生把他晾在了一边。当初不是说要他做贴身随从的么?如今连见上一面都难,这个“贴身”不是贴到水里去了么。
钱小八心里有些空的慌,如果凌凤语真是觉得他没用赶他出去钱小八也想得通,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将他当作空气一般不予理会,想问原因却又不敢开口,就怕真地惹怒凌凤语将他逐出麒麟山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钱小八到麒麟山庄有了小半个月。
某天午后,当钱小八连续三天三夜没见到凌凤语、问人也是一无所获后,他再也按耐不住了,自行出了紫蘅院。
凌凤语曾经交待过他,若没有他的许可,不准他在麒麟山庄乱说乱动,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紫蘅院以及距离紫蘅院百步距离的饭厅一带不大的地方。可他忍不住了,实在很想他,想看看他究竟好不好,问问他每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他很想他。分隔八年时不觉得,如今重逢了生活在一起就想日日见到他,一天不见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何况现在有了三天。
钱小八心想,凌凤语即便没回紫蘅院,也应该在麒麟山庄里。即便不在麒麟山庄,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切安好也会踏实一些,所以他就出了紫蘅院去找他。
至于凌凤语会不会追究他擅自离开的责任,他现在懒得去想——其实他还是怀着一分侥幸心理的,无论怎样,凤语对他都不会动真格的,不会真的翻脸赶走他。
麒麟山庄占地颇广,钱小八最初来的那天时辰已晚,只是走马观花经过一些地方,现在大白天置身其中才不得不再次惊叹于它的华贵大气。
紫蘅院外的人有小部分见过钱小八,没有见过的也基本都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现在看到他即使不会打招呼,也不会将他当作不守规矩者抓起来。
要知道凌凤语素来不喜人近身接触,就连穿衣洗漱一类事情从小也是自己动手,不管现在钱小八具体做了些什么事情,他是凌凤语“贴身随从”的名分还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获得这个殊荣。况且凌凤语并没有对外吩咐下去钱小八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所以只要钱小八不明目张胆的搞破坏,麒麟山庄上下人等都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钱小八慢吞吞地在麒麟山庄里走马观花转悠了半天,并没见到凌凤语,问了几个人要么讳莫如深要么一问三不知,他也就放弃了。想想凌凤语不愧是世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果然神秘莫测。
将近傍晚,钱小八打算返回饭厅,说不定凌凤语今天会回去吃饭,不料在途中竟然遇到带着一群侍从的顾兰舟。算起来自从进入麒麟山庄后,这还是钱小八第二次见到这位大管家。
钱小八对顾兰舟有心理阴影,见到他就想绕道走,而顾兰舟见到钱小八倒也没有与他为难,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匆匆往山庄大门而去。
钱小八颇有些好奇,因为顾兰舟在他印象中的做派一直是优雅从容不紧不慢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的笑容都是悠闲随和得有些过分,然而刚才他斯文俊美的面庞上竟然带上了一丝急切。
什么人的到来能让顾兰舟如此重视?难道是凌凤语从庄外回来了?钱小八这么一想就有些激动,就不由自主也拖着步子朝大门迈过去了。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钱小八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中年男子的朗声大笑,声音醇厚气息丰沛,极具感染力,令人还未见面就为之心折。
定睛一瞧,山庄外并排大步走进两个人,一个正是钱小八三日未见的凌凤语,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男人,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精壮,古铜色的方正脸膛,五官深遂英挺,浓眉如刀利眸似剑,只是神态间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与千帆历尽的沧桑,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穿一身皱巴巴松垮垮的青布长袍,看上去有些邋遢不修边幅。
凌凤语自然是极其出色的,犹如一颗光华四射的璀璨宝石,无论何时何地,就算身处一万个人中,也会让人第一眼看到他,而那男子的魅力竟也不遑多让,第一眼或许会让人错过,但若是看了第二眼,就很难不被他吸引住目光了。
凌凤语与穆青山把臂同行一路交谈,言语神态十分敬重,不自觉流露出一分少年人对长者的恭顺与亲热,少了一分平时的深沉与老成。
钱小八的好奇心又被高高吊起,这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凌凤语如此郑重以待?
顾兰舟已经先他一步迎上前去,先朝凌凤语行礼:“属下恭迎少主回庄。”转而就向那男子揖首道:“青山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穆青山笑着抱拳还礼说得率性:“托兰舟你的福还没死,还喝得动酒。”
钱小八挤在迎接少主回庄的侍从队伍里,惊讶地看到顾兰舟脸上绽放发自内心的欢畅笑容,眉梢眼角风情流转愈发妖娆,向穆青山嗔怪道:“你说话怎么总是没个顾忌,既然还喝得动酒,那等下一定要罚你三百杯了。”
穆青山仰天长笑,“好得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凌凤语微皱了下眉,似是有些不悦,“师父,你说了不再贪杯的。”
原来这人是凤语的师父啊,难怪这么不同凡响!钱小八心中暗赞。与对顾兰舟假仁假义的感觉不同,他见到穆青山第一眼就觉得他和蔼可亲,值得信赖。
穆青山闻言拍了拍后脑勺,言语间颇为遗憾却又有些无赖道:“你看我这记性,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不过今日不同,大家好久不见,喝上两杯庆祝一下也不为过吧?前些日子霜沁还派人给我送了两坛女儿红呢,她都不反对我喝一点,你也就不要太计较了嘛!”
钱小八听得眼珠子差点脱眶,霜沁小姐居然给穆青山送了两坛酒?难道那天她和凌凤语闹脾气就是为了此事?真真不可思议。
凌凤语对穆青山的装傻充愣与强辞夺理颇为无奈,有些没好气道:“反正你每次总有借口,我再计较你不听也是枉然。”
穆青山打个哈哈干笑道:“对了,霜沁呢,怎么没和兰舟一起出来?我得好好谢谢她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比你这个做徒弟的有人情味儿的多。”
凌凤语无言以对,他那个有人情味儿的好姐姐现在肯定在自己闺房内忙着梳妆打扮,哪里有空跑出来迎接……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快到晚膳时间了,她可能在饭厅里等着。也罢,等会儿允许你喝两杯,算作为你接风洗尘。”
穆青山听他松了口,竟欢喜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舔着下唇一脸的馋相,笑眯眯道:“凤语,半年不见,你好象比原来可爱一些了!你藏的酒肯定是好东西,等喝了酒吃了饭师父要好好指点你一下。”
凌凤语闷声道:“多谢。走吧,去饭厅。”然后就与穆青山和顾兰舟一同往山庄里行来,锦衣侍从们分站两边列队恭迎。
站在一座假山后的钱小八正在犹豫是偷偷溜到饭厅去候着,还是上前与凌凤语打招呼时,凌凤语已经冷目如电向他这里扫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钱小八知道凌凤语见到他在这里不高兴了,赶紧转身就朝饭厅的方向跑,谁知心慌之下被地上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踢到石头的左脚痛得钻心,冷汗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凌凤语虽然还在跟穆青山边走边说,眼睛却还忍不住往这边瞟两眼,恰好就看到钱小八摔跤的那一幕,当下心里就上了火,这世上还有比这小子更蠢的人么?走在平路上都能把自己绊个大跟头!早就告诫过他不要在山庄里乱跑,他竟然敢当耳旁风!他这三天出门在外,搞不好他犯下的过错已经一箩筐了!
凌凤语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但因为身边有穆青山和顾兰舟不好抽身,只好暂时咬牙忍耐。谁料往前行了几丈远,还是不见钱小八从地上起来,只是蹲在那里脸色煞白,不由心中起疑,难道这小子突然得了什么重病不成?
这么一想他竟有些着急,也顾不得穆青山和顾兰舟怎么看了,只说一声“你们先去饭厅,我有事去去就来”,然后就快步朝钱小八所在的位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