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钱小八早已做好受死准备,但凌凤语骤然爆发的举动还是吓了他一跳,他本能地“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挣扎,但下一刻对上凌凤语一双深遂如穹怒焰烈烈的眼眸时,心里一下子又坦然了,他问心无愧,死得其所。
他松开双手,任由凌凤语将手指在他喉间扣紧。脖子很痛,但没关系,他还可以忍受。想来以凌凤语的力气,要拧断他的脖子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凌凤语在十年前就曾经威胁要拧断他的脖子,两年前这种话更是三番四次挂在嘴边,每次都吓得他魂不附体,如今这只美丽修长的手终于真地掐在他颈中时,他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
见钱小八仅仅反抗了一下就放弃了挣扎,明明颈间已经被自己扼出红痕来,明明呼吸困难憋得头脸通红,明明怕得连牙关都在格格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默默仰望自己的双眼一片宁静恬淡,神态间竟是蕴含着说不出的温柔之意,仿佛此刻不是在等死,而是享受抚摸一般,凌凤语心中涌出深深的挫败感,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三分,咬牙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反抗?你真就这么想死?”
钱小八喉头艰难地蠕动了数下,断断续续地哑声答道:“不,我不想死,很不想……不过,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能死在,你的手上,我,可以瞑目了……”
凌凤语心中一颤,指上霎时脱了力,钱小八瘁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地,抚着火辣辣的脖颈如搁浅的鱼一般拼命大口喘息。
凌凤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体内暴烈狂躁的情绪,缓缓道:“你赢了,我下不了手,杀不了你。我只是不明白,那样一个女人凭什么让你付出这么多,因为你顾念旧日主仆之谊?因为她被史家痛恨被梁家遗弃无依无靠太过可怜?因为她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为你钱家接续了香火?或者说,你无法自拔地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尽管她是个寡妇加弃妇?”
听凌凤语说不会杀自己,钱小八几乎要喜极而泣,看来无论到了何种不堪的地步,凌凤语对他始终还保留着一丝最初的情分。因为这个认知,哪怕他下一刻真的死了,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凌凤语问出前面两个问题时,钱小八都在心中点一下头,这两点的确是他不忍伤害梁冰冰的理由,但听到后面两问时,他就有些错愕,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并未将梁冰冰母子的事情对凌凤语实言相告。
他从地上爬起来,摇头道:“不,我并不喜欢梁冰冰——不对,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对她是亲人那样的喜欢,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至于凤梧,他是史人杰的儿子,不是我的。”
凌凤语闻言一怔,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凤梧不是你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如果他不是你的儿子,你对梁冰冰又没有男女间的感情,你当初为什么会娶她?”
钱小八挠挠头,红着脸老实道:“当初史人杰暴病而亡后不久,冰冰被查出怀有身孕,史家人骂她是败坏门风的狐狸精和克死丈夫的扫把星,就把她赶了出去。梁员外也认为她丢尽了梁家的脸,更不敢跟史家作对,就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当时我正在广平府,无意中见到她要投河自尽,就把她拦了下来。后来好说歹说让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她才断了死念,跟着我去了清平镇。”
“我们俩凭白无故地生活在一起总是会惹来闲话,眼看着冰冰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为了便于照顾她让她不必受人白眼,我只有娶了她。不过,不过我和她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的,史家人虽然对不起她,她却记得史人杰曾经对她的好。史人杰从未给过冰冰半点脸色,始终疼她怜她,冰冰起初对他很抗拒,后来觉得他是真的对她好,她也渐渐接受了他。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史人杰病故后,史家上下就再也没有人会维护冰冰了。”
“其实说到底都是我对不起冰冰,要不是,要不是那年我在街中和她偶遇说了几句话,她就不会被史家人怀疑行为不检红杏出墙了。我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只有尽力弥补偿还她,除非有一日她找到了新的归宿主动要离开,否则我是不会休了她让她和凤梧孤苦无依的。”
前面钱小八说的颇为羞愧,到最后,语气逐渐变得坚定,不闪不避地看向皱着眉头表情极端复杂的凌凤语。
钱小八这番话实在出乎凌凤语的意料,先前压抑烦闷得几乎要窒息的心口没来由的轻松了下来,心中也不自觉感到欢喜。想想他没问个究竟就大动肝火差点杀了钱小八,竟还有些隐隐的后怕。
不过,转念一想,这根本不能怪他,谁叫钱小八不在一开始就向他坦承实情?就算他真的杀了他,也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了!
搞半天原来是场闹剧,凌凤语有点想笑,却仍旧只是板着脸,忍不住讥讽道:“钱小八,我第一次发现你居然如此高风亮节古道热肠,娶个老婆只能看不能动,生个儿子还不是自己的,也真难为你这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难道梁冰冰一辈子找不到人家,你就这样和她做一辈子的干夫妻?你要是想女人了怎么办?”
钱小八如何听不出凌凤语的嘲讽戏谑之意,最后一句赤裸裸的揶揄更是让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垂着头结结巴巴道:“不,不会的……”
凌凤语见他脸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圆润小巧的耳垂红艳艳亮晶晶如同玛瑙一般,显然是羞得无地自容,忍不住就想进一步戏弄他,不由恶意问道:“什么不会?不会想女人?不想女人你怎么会上妓院?”
话一出口,凌凤语心里就格登一下,两年前正是因为钱小八去烟花之地胡作非为才刺激得他狂性大发将他狠狠□□了一番,之后又将他弃如蔽履以至一别两年,此事是他心底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与难以释怀的心结,每每想起来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一般难以呼吸。
他赶紧转移了话头,只是顺着前面的戏谑口吻不怀好意道:“不想女人,难道说,你只要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脑子里一边不由自主浮现出钱小八自己解决的画面,想象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声音,心头霎时窜过一道流火,热辣辣地一直烧到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