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夙浅见玄霄迟迟未来,遂回头相看,却不料见到刘氏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惊讶开口问道:“母亲?”可话一出口,夙浅便心生悔意。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悔意和恨意交杂在一起,耳边,似乎是有谁在轻轻地低语:
【为何在意她……?】
那声音很轻,稍不注意便会忽略。但是那轻飘飘声音里,却是饱含着浓浓怨怼。
夙浅愣住。
而就在这愣神间,却被刘氏抓了个正着。听得夙浅声音,原本苍白着一张脸的刘氏,就如同是抓住浮木的落水之人,跳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抓住夙浅的手臂,慌慌张张的开口道:“华浅,你不会怪我的,对吧?对吧……”
夙浅下意识的甩开刘氏的手。
但是甩完之后,夙浅却愣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对母亲产生排斥心理?
还有耳边的杂音是怎么回事?
夙浅甩了甩头,转过身去,不再顾及刘氏和玄霄,而是面对繁花。
但是却怎么也专心不起来了。
耳边似乎想起了之前幻境里面那个女子所说的第一句话:
【本宫想要看看,假如华刘氏看到华家的破败,然后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可否有所改变!】
华家破败。
回到过去。
这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华家会破败?
华家又如何会破败?
夙浅甩了甩手中的红渊,将灵力凝于剑尖,重新指向繁花。
“不管如何……”像是在逃避一般,夙浅横剑胸前,周身凝出红色的剑气在不断的旋转。
狂风乍起。
夙浅挥剑指繁花,原本在周身缠绕起来的剑气化作万千残光,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向着繁花飞去。而于此同时,玄霄也出手了。
他手里的留虹突然大变,变成了一把巨剑,藏在夙浅的剑招里一同飞了出去。
原本一直在咳嗽的镜旋皱起了眉,头一次的凝重了神色,他将繁花拉至身后,身边冒出数个金色的佛印悬在空中。做了这些,他还嫌不够。
镜旋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镜子。
一个古朴的铜镜。
他持着的镜子,突然冒出光来,将两人笼罩住。
流光点点,看起来非常漂亮。
此时,夙浅与玄霄的剑也到了。
剑气与流光相互磨蹭,发出“锵锵锵”的响声,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镜旋的额头上却冒出虚汗来,脸色也愈发的苍白了,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了下去。反观夙浅和玄霄,却是好的很。这两人不但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还有闲心重新再来一次合招。
眼看胜利就要到手了,玄霄夙浅自然不敢大意,又加重了手中的攻击。
但是有这么简单就能够胜利么?
非也。
玄霄和夙浅是两个人,镜旋却也还有繁花。
一直被镜旋保护的好好的繁花自然不会闲看着,她调动灵力,一边控制这个院子里的桃树快速成长,然后遮挡在两人面前;一边却操控着刘氏和华泠身后的藤蔓向着两人纠缠而去。
风生火,火克木。
繁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脸色也十分苍白。
但是她却没有跌倒在地。
她扶着脱力的镜旋,却没有如先前一般露出担忧的神色,而是笑了。
她扶着镜旋,剧烈的喘气同时伸出手凌空虚握,接着夙浅耳边听见了女子的尖叫声。
华泠。
原本站在刘氏身边的华泠被巨大的藤蔓所缚,整个人悬空在半空中,看起来十分痛苦。
“华泠!”夙浅惊呼出声,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一拍,但是反应过来后立刻掉转了攻击目标,将明显处于弱势的镜旋与繁花交给了玄霄,自己凌空而起去解救华泠。
夙浅对华泠的态度很复杂。
这表现在很多方面。
一方面是欣喜,一方面又有隐隐的妒忌。——虽然那个妒忌,在经过幻境之后莫名其妙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它确实存在过。
喜的是,就算自己不在,也有人代替自己孝敬长辈。
妒的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怎么也融入不进去。自己原本的那一点地位,都被磨了干净。
似乎她夙浅在华浅,只是一个远来的客人。
虽然在华家受到尊敬,但也是一个客人。
表面上亲亲热热,但是内在却是生疏的很。
原本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似乎一下子的清晰了。
夙浅闭上眼,挥剑打落身后的花瓣,并借力跳上藤蔓。
她是夙浅。
从今以后也只是夙浅。
华浅,或许……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不甘,只是华浅残留在夙浅心底的执念,如此而已。
对于亲情的渴望,对于待遇的不甘。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对于刘氏的怨怼。
脑子里忽然出现环境中的那名女子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精致的面庞。
媚骨天成,但是却不失温婉大气。
她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却无强势凌厉,反而因为略弯的黛眉,让人觉得温婉大气。同样,她的下巴削尖,脸色苍白,但却无狐媚之妖,只有苍白、病弱。
精致的苍白。
温婉的大气。
但是她和那男子的对话时的凌厉作风,却无丝毫拖泥带水。
可偏偏,她的声音却面对刘氏时,耳边不断低语的声音交叠了起来。这样一个女子,为何会如此恨刘氏?
从梦境里所见的片段来看,这女子分明身居高位,但是为何会如此怨恨一个命妇?
夙浅斩断绕着华泠身上的藤蔓,抱起华泠便踏剑腾空。
华泠:“喂——道士,有没有跟你说过?”
夙浅:“说过什么?”
虽然是御剑而行,但因抱着一个人的缘故,终是不及单人时的灵活。
华泠:“你……真的很讨厌啊!”
怀里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却各位的清晰。这让夙浅一愣,那微微的愣神之后,夙浅便反应了过来。
“当然有。”
夙浅停了下来,停在了空中。
她松开了抱着华泠的手,双手掐决,旋即,她的周身突然出现了九柄长剑,绕着两人在不断的转动。长剑转动之间,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升高。
“哼……我就知道!”华泠不哭不闹,甚至不抓住夙浅的衣服,靠着自己摸索,竟也稳稳当当的站在了脚下的长剑上。
华泠垂下头,小声的道:“你这个笨蛋……这种时候根本不要管我就好了啊!”
“……”
见夙浅没有开口,华泠继续说道:“为了救人把自己牵入困境中什么的……你真是一个大笨蛋!”伸出手,华泠盖住了眼睛,语句中带着颤音,话也越说越慢,越来越小声:“为了别人把自己唾手可得的胜利放弃,本小姐才没有的笨蛋姐姐!”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夙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手揉了揉华泠的头,轻声问道:“而且,如果我不救人的话,不也是和她们一样了么?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善心,那么她还是人么?”
“……”华泠别过头去,不再开口,然眼神却在四处游移。
“笨蛋……”华泠轻轻开口:“果然是一点都不会照顾的自己的笨蛋。”
夙浅歪过头,却没有做丝毫辩解。反而伸手抱住华泠,从剑上一跃而下,将华泠交给过度受惊的刘氏,这才重新加入战斗。
与面对刘氏不同,在对着华泠的时候,耳边却没有再传来那个女子的低语。
夙浅几乎以为那个是幻听。
但是目光一旦转向刘氏时,那个声音却再度响了起来!
所以才没有丝毫的耽搁。
所以才刻意的无视了刘氏后悔的眼神。
为何后悔?
又有什么……对不起她?
刘氏没有对不起夙浅。
说完了夙浅那边,我们再来提玄霄这里。
受了重伤的繁花将面色苍白的镜旋挡在身后,对着玄霄的攻势闪也不闪,专心致志的操纵着不断凋落的花瓣化为利刃,向着夙浅攻去。
“咳……”就在夙浅斩断华泠身上的藤蔓的同时,繁花失力跪倒在了地上。
但她落地前却刻意的调整了位置,将镜旋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繁花坐在地上,握住镜旋的手,轻轻的笑了起来。
“镜旋镜旋,平日里总是你护着我……就连受伤也是因为我,这回我总算是不用那么无用了。”
镜旋伸出手了,轻轻握着繁华的手,剧烈的咳嗽起来:“怎么这样说?若非我的拖累,你的双手又如何会染上血腥?”
“我一个小小的花妖,若是没有你的相助,又能够活到几时呢?”繁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双手相握于胸前:“为了镜旋,不管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啊!”她忽然睁开了眼,看着忽然黑了起来的天空扬起了嘴角:“呐呐,浅小姐……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
见已经赶到的夙浅犹豫点头,繁花弯起了嘴角。
“你们人类总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不是人,但是死前我也不想在说谎。”她用手撑起下巴,指着天空用天真的语气说道:“技不如人我认输,但是你们力气也差不多了吧?所以,我将这些魑魅魍魉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你们,如何?”
她握紧了身后镜旋的手,又说道:
“浅小姐,我真心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也算是我以繁花的身份,最后叮嘱你的忠告。”
繁花的目光转冷,身上泛出淡淡的红色光晕。
“夭夭……你!”
“反正我是活不了了,不如搏一搏,兴许你可以活下去。”繁花回过头来,看着镜旋,眼睛里满是温柔,“我以千年修为换这方圆百里精怪的操作权,想必……能够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吧。”
桃树上的花瓣逐渐减少。
繁花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但是镜旋却轻轻的笑了起来。
“果然是笨蛋……如果你死了,我又怎会独活?”
说完,镜旋也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刻,天空中开始降下各类精怪。
女子的惊呼声,男子的呼喊声,锅碗瓢盆的破碎声,纷纷响起。
整个华家都慌乱了起来。
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夙浅院子里面最大的那棵桃树,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