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瑾已进入幻境,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油桐花。洁白的犹如雪缎的花瓣,只有靠近花萼的地方,才微微显出一些嫩嫩的红色,煞是鲜妍可爱。漫山桐花已开至荼糜,远远看去,整个山头像是有烟霞笼罩,一阵风吹过,就有大片大片的花朵簌簌落下。
五月雪,五月雪,原来真的是一场五月里一场盛大的雪。
前世今生,玄瑾从没看过这样辉煌盛大的五月雪,美得让人窒息。万籁俱静,四下无声,像是怕惊扰了这美丽的景象。
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油桐,但是不知怎么地,这里总是让他感到有什么十分熟悉的气息。
是什么呢?
慢慢的玄瑾发现有什么不对,四下除了他脚步踏着地上的声音,竟一丝旁的声音也无。莫说是人声,鸟兽虫鸣也没有。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此处赏景,一个人在此处漫步。像是个被遗忘了的世界,唯有他,被留在这里。
可是,玄瑾却并不惊慌。虽是只有一个人,但是这漫天的油桐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和温暖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他很重要的地方,隐在其中。只要他一直找,一直找,就能找到。那一定是个让他心灵澄澈宁静的地方,一定是他的归处,有人在等着他,盼着他,念着他。
是谁呢,在哪里?
玄瑾走了很长时间,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其实,这么长时间,他都将破此阵的方法找到了。可是他却不想离开。这次来此是问道炼心,一切也须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
很重要,很重要!
最后幻境里的时间已经由白天变成了夜晚。月光将斜斜地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然后,他在从树林的缝隙里,依稀看见模糊的灯光。
他找到了!
那是京城家中,祖父的小院。
木制的门扉未锁,从缝隙里可看到从里面透出晕黄的灯火。玄瑾轻轻推开门,门扉发出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了尤为刺耳。
门开了。
小院四处都挂着明亮的灯笼,院中明亮如昼。
祖父,父亲,母亲,二叔,兄长,大家都围在桌子上。师傅和清霜竟也在。大家见是他回来了,都笑着看着他。
娘亲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道:“瑾之,怎么在门口发怔呢?还不快进来,就等你开席了!”
真的有人在等他啊!
真有人在等他回家!
就是这里。
他的归处。
他的归处,原来,是这里。
玄瑾,深吸一口气,闻着里面浮动的饭菜的香味,抬脚想进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孤城……”
他被那记忆中久不曾听闻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孤城,你这是要去哪呢?”
他,转身看到他的老祖母,就站在他的身后。她伛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孤城,你怎么不听话,跑到别人家来了!”
“孤城,回白云城吧!”
“什么,孤城?!这里没有这个人,这是我的瑾之!”娘亲脸色一变,带着期冀与祈求道:“瑾之,你告诉她,你是娘的瑾之,不是什么孤城!”
“难怪,你从小与人不同。原来根本就不是我叶家的人。
“怪物!”
“何方妖孽,强占小徒身体!”
“孤城,孤城,你看你原本就不是什么瑾之!你,是孤城,叶孤城!”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叶孤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
原本,原本,我不就是,叶孤城么……
转眼,他就来到了白云城外,而他,又成了那个人如飞仙的白云城主。
白云城就在那,仿佛亘古以来就屹立在南海。时空也好,岁月也好,都不能令他改变分毫。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那唯一的一次父子交心相谈。
“你可知,为什么你以孤城二字为名吗?”
“似是取自诗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不,不是的。”父亲牵着他的手让他摸了摸手上的厚实坚固的城墙,续道:“看,这就是你的城。这便是你的孤城,只有你可以承担他,支撑他,荣耀他!”
“只有你!”
“这便是你的城,你的孤城!”
他又摸了摸,厚实沁凉的城壁,还是和父亲当年引导着他摸得时候一样,坚固,敦实,屹立不倒,即便是沁凉也能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全。
“嘎吱!”“嘎吱!”
突然城墙上越来越多细小的裂痕,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
然后,高耸的城墙在他面前轰然倒塌!城中到处是鲜红的火光,凄厉的惨叫!以往那些熟悉的人们,都抽搐的倒地!
他就像个局外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白云城,崩溃在他面前。
他耳边心中都被一个声音占满了
“叶孤城,你怎么不去死呢?!”
“白云城都没有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叶孤城,你怎么还不去死?!”
“还不去死!”
“不去死!”
那声音像是蛊惑,像是诅咒。
“叶孤城,叶孤城。哪里还有什么叶孤城!”
“你还活着做什么?”
“去死吧!”
秋水兀地被召唤至他手中,他缓缓的提起手中的提起手中秋水,一点一点,动作极慢,像是被什么控制似地!秋水铮铮地发出高亢地剑鸣,可是却唤不醒被蛊惑了的主人。
他手中突然爆出一阵耀眼的光华,天地日月,万物之灵都凝在他手上,聚成一把,可裂天地的巨剑,云破天开之势,击向天空中的某一点。
上清,破云剑!
一切,又回到了原处。
玄瑾踏着满地的五月雪上,轻抚手中犹自剑鸣的秋水道:“你,将祖母和白云城弄出来作甚?扰死者清静,罪加一等!”
四周突然响起了“祖母”鬼魅般的笑声:“呵呵,嘻嘻,孤城,孤城,白云城都没了,你怎么还在,怎么不下来陪我呢?”
玄瑾微微冷笑,寒隽萧疏、冰雕玉砌的脸上,寒气凛冽:“你即以说了,白云城都不在了,就该知道,又哪里还有什么叶孤城呢!”
“我,是,瑾之,叶瑾之,琼华玄瑾!”
“天下再没有白云城主叶孤城,只有琼华首席,叶瑾之!”
“你若还有什么鬼蜮伎俩,便都使出来吧!”
周围像是应答似地,又想起森森的笑音。
眼前一黑,又转换了时空。
玄瑾见状,愣了一下。
他想,这大概是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是他一生最满足的时刻。叶氏也好,白云城也好,他都努力地,按着先辈的毅志去做了。只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不论输赢,他很满足。得见西门,印证剑道。他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在这个俗世权势与野心的巅峰,他得到了他一生最珍贵的爱惜的宝物。
他的道!
他又看到了那个脸色如霜,白衣的年轻人。
西门吹雪!
他单单只站在那,孤寒料峭,如冰山顶崖开着的莲。
“你学剑?”
“寡人就是剑。”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你说!”
“在于诚。”
“诚? ”
“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你不诚。”
“你学剑? ”
“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
“不,你不诚!叶孤城,你,不诚!”
天地之间,浩浩荡荡,满是西门吹雪,冰雪般的声音
“叶孤城,你,不诚!”
“不诚!”
“不诚……”
“不诚,怎么会不诚!前世今生,两生两世,皆为此物!”
“从叶孤城到琼华玄瑾,追逐剑道,永不停歇。”
“叶孤城两岁识剑,三年后初窥门径,十岁略有小成,始知剑者,兵也,兵者,凶也。”
“后成白云城少城主,初掌城中事务,亦练剑不辍,尝于海中习剑。每每于痴迷其中,终被城务所扰。十八岁继承白云城,掌城中事务,息闻祖辈旧事,方知世事艰难,重责在肩。然剑心之所珍也,终不能弃。至有所悟。”
“以“承担”二字,为己之道也。“
“而立之年,与南王谋。方知世事艰难,断难身如琉璃,净无瑕秽。唯诚与剑耳!”
“白云城主叶孤城,一生,唯,诚于剑!”
初至异世,沧海桑田,时空流转,物是人非,唯手中之剑,追寻一生,不可断绝。
诚于吾剑,遂少时离家,至昆仑,入琼华。
十年悟剑,不敢断绝。
若非“诚”字,何至于斯!
十二岁筑基,方得得仙剑含光,参悟双修直至今今日!
仙剑含光!
含光……
原来如此!
含光,仙剑,含光!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与含光双修,有悖吾道矣!
叶孤城一生,唯诚于剑,诚于剑意也,非是剑本身。
仙剑也好,凡铁也罢,不过是外物。得之我之幸,失之我之命。怎可执着,滞于外物。
与含光双修,为含光宿主,唯参悟含光中剑道规则,落下剑典剑道参悟。不见天下之大,妄登天梯之高。执于外物、修为高低,此障矣!沉迷于力量,最终,不过是唯力量所控!
是非诚也!
玄瑾顿悟,更是坚定,追寻剑道,唯诚于剑!
他筑基初阶顶峰的修为松动,竟突破至中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