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要谈谈,可是屋内三人却各自并未说话。一时之间屋内也静默下来,能清晰的听到外面飞鸟鸣啾。许久,太清长叹:“楚兄,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呢?”
“他日你若……我自是会照顾好,阿梨与小霄。”
绿衣女子闻声,勾出一个清浅温和的笑弧,曼声道:“太清如今也长大了,知道要照顾人了。阿梨姐姐定然是信你,能照顾好我们孤儿寡母。”随后又轻轻摇了摇手中绣着雨后梨花的素纨团扇,有些漫不经心,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太清闻声抬头,看着阿梨似笑非笑,知道是惹阿梨可能是不痛快,赔小心道:“阿梨……”
绿衣女子见太清如此赔小心,心下也是不快,觉得自己不该对着真心待她的太清发脾气,又自嘲的道:“太清,你你别介意。年纪越大,我却越活越回去了,还像个小女孩似地乱发脾气。是我不好。”
“阿梨,你我本是至交,怎么会计较这个?”
“你啊,年纪越大,倒是越稳重,愈发会照顾起人了。哪像你年轻的时候,又骄傲,又跳脱,百来岁的人了,还总带着你那师兄。你一看就是个有主意,能做主的。别人都还以为宗炼是跟着你的。”说到此处,夏梨以团扇遮面一笑道,“谁又知道,太清你是便是个离不开师兄的娃娃呢?你那师兄还总是惯着你。你居然没给你那师兄惯娇了,真是……”
太清微微一挑眉峰,颇为得意道:“哼哼哼,师兄自是很好!断不会把我教成那样,我也是很听师兄的话的!”
夏梨一看太清那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自得的样子道:“刚刚才夸了你,怎么又变回去了。”
说完又看着太清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下微疼。
她少时在楚谦门下为弟子,与太清很早就认识。她也没有什么亲人,把太清看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太清年轻时,最是神采飞扬,通身都是琼华最天才的弟子的傲气。时光到底是怎样才将骄傲跳脱的少年,磨砺成了现今这幅稳重谨慎的模样。唉,总算是他还有个透气的地方,在我们面前,便仍是那个太清。
夏梨微微握紧扇柄,蹙眉问道:“太清,你与宗炼……”
太清像是便没有听到女子的问话,对楚谦道:“楚兄,其实我此来,本就是为了小霄。原本我就见过他,小时还教过他,现在他怕是不太记得了……”
楚谦见太清转移话题,却并不随他说开,只是郑重的问道:“太清,阿梨问得是,你与宗炼究竟如何。你这一腔心思,都憋了四五百年,你难道还准备忍下去吗?”
“我一生专于修道,除却阿梨与小霄,再无其他亲人,凭生也不过你一个生死之交。”
“你我忘年相交,我大了你这么多,也算看着你与阿梨成长起来,现下阿梨成了我的妻子,我心中多是把你当做我最亲近的后辈,就就如我真正的亲人一样。”
“我虽寿元将近,却并不担心阿梨与小霄。阿梨修为也是到了顶峰,寿元还长,自保只是没有问题。小霄也托付给你,你自会尽心照顾。可是,我最不放心的,却是你!”
太清许久未见楚谦摆出长辈的姿态,一时好像又回到了,尚且青涩被楚谦训导的时光嗫嚅道:“前辈,我……”
楚谦摆摆手,打断了太清:“原本男子之事,虽是离经叛道,修仙界却也不是没有。你与宗炼相处,我早已发现苗头,却并未阻止。一来,我修真界,本就是强者为尊,想要什么,你自是去夺,你也有没杀人放火,也不干旁人什么事;二来,我原本是阿梨的师父,却恋慕自己的徒儿,原也不是什么正道。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说你。”
“可是,太清,一连五百年。你日日与宗炼在一处,你既不肯告诉他,去求一个结果,又不肯干干脆脆断个干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看到你一人魔念丛生,苦海无涯,你那师兄却还光风霁月,自由潇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难不成还准备一辈子这样么?
太清兀自苦笑一声,眼神幽远,若有所思道:“太清八岁入琼华,两百岁继任琼华,与师兄弟无长辈庇护,合力支撑琼华。一路走来,不知踏着多少尸骨,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的东西,也自会夺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歪了歪头,勾出一抹无奈又柔和的笑意,声音有些恍惚:“可是,那,可是师兄!我从小到大,最重要的师兄,再也没有,比他还要重要的人了。”
“况且你也说了,我自魔念丛生,苦海无涯。师兄光风霁月,我又何必把他拉到地狱里来。”
“太清!咳咳”楚谦心一急竟咳嗽了起来。夏梨忙过去轻抚丈夫的背脊,让他好受些。
太清见楚谦咳嗽出声,心中也万分愧疚,慌忙从储物空间中,早出灵药递过去。
楚谦夏梨也不与他客气,直接用过服下才好些。
楚谦面色苍白,忧虑的看着太清,仿佛他是个骄傲又倔强的孩子道:“太清,我们修士修行,最好的还是司法自然。万事万物、各种感情还是顺其自然才好。太上忘情也好,相思绵绵也好,只要一颗道心不改,自是于修行无碍。只是切不可执迷纠缠,长此以往,必会结成心魔!”
太清揉了揉眉心,有些倦意答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要是能断干净,我又如何会纠缠五百余年!”
楚谦苦劝道:“太清,当初我与阿梨也……这种时候,唯有直面和坦诚才是最好的办法。”
太清显然不想在进行这个话题,又道:“你们也知道,琼华的飞升大计,只怕就在我们这一代了。如若是飞升成仙,还谈什么凡间情孽纠葛。”
楚谦一听果然被转移视线,奇道:“就是外界盛传的,琼华这几代寻找到的飞升之法?”
“是啊,说起来,此次飞升却还与小霄有关。我虽不能与你们明说,可是,于小霄修炼只有好处却并无坏处。”
楚谦点点头道:“既是托付与你,自是放心。阿梨虽还有些寿元,可是,总是要走的,还是将小霄托付于你们大宗派更好些。”
他又皱眉道:“你们琼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能感应天劫。代代都为升仙努力,可是,我听闻仙界传闻。总觉的仙界断情绝爱,由天帝统帅,并不是个好去处。”
太清长叹:“不是又怎样,我琼华历代心血都在此一搏。我师父等诸多长辈,都为此牺牲。不管怎样,琼华飞升势在必行!”太清又温和一笑道:“不谈这些了,你们将小霄托付我,我自会好好教导,也不负他一身资质。而我的大徒弟,玄瑾,这孩子也很好,自会照顾好他的。”
夏梨与楚谦对视一眼,柔声道:“你久未来,此番就到这多住几日吧。”
玄瑾与玄霄师兄弟却是在雾灵山涧巨大的结界内漫步。玄霄是此间主人,自是在前面带路、介绍。
小小的少年,步履轻缓的在婆娑的花树间穿行。春日的阳光铺洒而下,少年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一袭墨锻似地黑发,像是将所有光芒都湮灭一样。
暖煦的阳光柔和了少年五官初长的棱角。
晶莹犹如初雪一般的肌肤,漆黑的狭长的凤眼,润泽妍红的双唇。零星的绯色花瓣落在少年身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无声地在靡丽的春光中,弥漫。
玄瑾微微落后少年半步,一见之下,心中微滞。随后微微自嘲,心下思量,这新来的师弟,未免也生得太好了些。
少年与玄瑾介绍了好些景致,只是他现下明显神思不属,话语十分稀少。
想来刚才拜师的冲击也并不小,加之父亲身体有恙,这样也实属正常。玄瑾自是不会和这样的小孩子计较。
最后他们走进一片广袤的梨树林。其间树木多已开花,千树万树,有如新雪压枝。
穿过梨树林,清凉带着湿气的微风拂来。不远处,竟是一汪湖水。水色浅碧,波光粼粼。湖畔坐落了个修建精巧的小亭子。亭边有一株巨大的梨树,一树繁花灿烂。微风拂过,三三两两花瓣从枝头跌落,在粼粼的湖水中打着旋。而水中一树繁花也随着风带起的波纹晃动。
春水,映梨花。
少年引着玄瑾进入亭子,在其间小几前坐好。他轻抚着檀香木制的小几,突然出声:“以前,我与爹经常坐在此处听娘亲弹琴。”
玄瑾心下了然,到底是不过十岁的小小少年,想是不舍得离开父母,略微柔声说:“你若去了琼华,真该去看一看琼华的醉花阴。哪里风景也甚是秀丽,不输于此处。我常常会去那里观星。”
“有时,宗炼师伯,与师父也会去。宗炼师伯,一手瑶琴也是弹得极好,你若是有幸也可以去听一听。”
玄霄兴致却并不大,只是应了一声,并未在说话了,亭子也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蓦然传来少年模糊的声音:“我以为,一辈子都能在此处听娘亲弹琴……”
年幼的时候,总以为我永远都能与爹坐在此处听娘亲淙淙的琴声。可原来,本就没什么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