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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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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倒卷

冷月高悬如冰晶凝成,泠泠清辉也带着丝丝清寒,豪不吝啬的洒向幽蓝的海面。

雪色的浪花汹涌的跌碎在男子凝白如玉的脚掌之下。

玉碎残琼。

男子白色的衣裳如同天边书卷的流云织就,在咸腥的海风中猎猎作响,袍角飞扬。漆深的长发凌乱似泼墨挥洒,纠缠缭绕,恍如寒凉的月下,迷乱又无法无法超脱的梦境。

明明逼仄的令人窒息,却又偏生,走不脱,理不清,斩不断。

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男子未着鞋袜,就这样赤着脚,感受着足下细软的泥沙,踏着玉屑一般的浪花,在沙滩上行着。一串迤逦的脚印在男子身后蔓延。清寒的月光跌碎在,这行孤单的脚印上,默然散着黯沉的光芒。

白衣男子足下微顿,倏然出声。冷寂的醇洌的声音,夹着寒冰的碎屑,在如水的夜色中响起。

“清霜,总是跟着我作甚?”

男子身旁瞬间闪出一个青衣男子,月下立如修竹。清霜脚下是跌涨不休的潮汐,他静静地盯着男子幽暗的双瞳和那如同坚玉一般波澜不惊的面容,声音幽远仿佛飘渺的叹息:“你既是不喜,又何必将他赶走?”

男子仿佛并未听到剑灵的问话,仍是专注于足下细软的海沙,抑或是精巧绚丽的贝壳。

清霜略略思索,蹙眉道:“现下玄霄那小子,心绪也很不稳定。此刻便在剑典秘境中,折磨我的分灵。”

男子终于抬眼,墨色的眼底凝冰千尺,幽深又黯沉,只是淡淡的看着青衣的剑灵道:“玄霄他……还烦请清霜多照看他片刻。”

剑灵闻言眉拧得更紧,紧紧地盯着男子暗沉的眼眸道:“我是驻守剑典的剑灵,此言自是不必你说!只是玄瑾,你现下……”

玄瑾侧脸,望着远方黝黑嶙峋的礁石。剑灵探寻的目光落了个空。男子眉目疏淡,清冷的银辉落在他漆光沉沉的长发上,黯淡又寂寥。

他像是带着几分感叹道:“清霜,此地甚好。虽然不过是幻境,若是心情沉郁,满目皆是熟悉的景致是极好的。况且海涛阵阵,潮汐迭起,我也甚是喜爱。”

清霜也望着不远深蓝开阔的海面,似回忆起什么,感叹道:“余观沧海,方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随即他微微一愣,纤尘的眉峰叠起,微微低语道:“我何曾观过海景?”剑灵微微摇头,琥珀色的瞳仁折射的点点迷惘,他抬手揉揉额角,模糊又不确定道:“不对,我,似是见过。”

青衣剑灵紧紧的按着额角,回忆了半响方才肯定道:“是了,我是与主……息衍一同见过海景的,如此,方有所感。”  

男子只是望着远方幽蓝的海水,并未将注意分给清霜,他淡然道:“原先,玄霄也曾问过我,海天一色是何等景色。他自小幽居于雾灵山涧,其实琴川离海域甚近,却不想他竟是未曾见过海景。”

男子疏冷的声音低缓又醇厚,在黯沉的月夜中沉沉响起。明明周围都是如泠泠雪水溶溶的清辉,声音也是男子平日中冷肃醇洌的嗓音,偏生不知何处酝出了几分暖融,些许柔和,甚至还暗藏着一丝怜惜。

沉寂的凝冰冻结在男子漆深的眼眸里,厚厚的冰晶下却依稀窥得潺缓的流水,带着溶溶鲜活的气息。

“我便答应玄霄,若有闲暇,定带他去看一看即墨的海。”男子削薄的唇角微微柔软,慢慢道:“即墨,幽蓝深邃的海。”

男子随手捡起一颗色彩绚丽的贝壳,淡淡道:“一直到如今,也未有机会。” 

他到现在还记得,答应少年时,少年漆黑的凤眸里跃动的欢欣,璀璨如同晨星。午后清明的阳光在玄霄乌亮的长发上,轻盈的跳跃。

明媚如斯。

少年立在一株玉兰下,漆光沉沉的青丝光可鉴人,容貌佚丽,唇边浅笑柔软染着玉兰淡雅的香气。凝白的肌肤在白日的清光中,如冰雪一般剔透,甚至仿佛晕着泠泠流转地辉光。墨色的鬓角刀裁而成,线条冷硬。唯有少年明如晨星的凤眸间点点暖意才能将冷峻的线条柔和稍许。

风姿绝伦,惊心动魄,一如初见。

玄瑾心中暗叹,初见玄霄时,便想这孩子未免也生得太好了些。如今,他长开了,虽不像当初那样秀美柔和,但是五官若斧凿而成,轮廓深邃带着男子特有的锋锐,整个人毫不掩饰的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那种美恍若带着侵略性。

男子冷嘲一声,也难怪遭人惦记。

“后来,师弟他独自下山历练,途径即墨,想来已是自己赏过海景。”他眼睑低垂,缓缓道:“大抵是不用我再与他同去了。”

男子微微顿了片刻,将手中已干爽洁净的贝壳丢入墨蓝的海水,墨色的眉梢微垂,溢出几分萧然疏散的倦意。

他听着海浪苍茫的呜咽声,淡淡道:“却是不知,往后是否尚有机会,与师弟同游?”

寂寥的月光凝在男子漆光沉沉的长发上,带着寒凉的气息,流淌。

黯淡的清辉酝着落寞气息,落在雪色的泡沫上,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男子身姿修长峻拔,笔挺如剑,孤傲绝世。他缓缓的踏碎雪色的泡沫,一个人继续前行,也不管尚在原地伫立的清霜。

渐行渐远。

而那些残留的落寞如同一根细韧的钢丝,死死得勒在剑灵心头,如此熟悉。

可真糟糕。

那些远古失落的记忆,熟悉得镌刻入骨髓的情绪,穿越的漫长的时空,漫上心头。

那些悠悠时间都无法磨灭的刻痕,又是谁,将它们融进了剑灵的骨血?  

边角晕染上岁月的黄色,经受着腐蚀与风化,独独余下陌生又熟悉的斑驳,零碎又繁琐,破碎不堪。猝不及防,如滔滔洪水灭顶而来。青衣剑灵一时间也很是混乱,额头一抽一抽的钝痛,让剑灵很是难受,猝然涌现的记忆让他连拒绝的机会也无,一波一波猛烈的疼痛,甚至全身都在叫嚣着,危险!

是的,危险。

那些破碎混乱,甚至自相矛盾的记忆,狭带着巨大的不安和危机。而近年来竟愈来愈多,繁杂凌乱的令人窒息。

不能碰!

剑灵死死的按着额角,珍珠白的骨节月下泛着惨淡的光泽,额头泌出密密地汗珠,呼吸微微急促。他强自挣扎的问道:“阿瑾,你此番是不喜玄霄他亲近别人么?”

男子寒寂的背影微顿,良久方才响起玄瑾漠然的声音:“许是,许不是吧……”

他低沉清寒的话语,自咸腥的海风中传来。

“清霜,你可知,水滴石穿……水滴石穿,此言,真是再对不过了。”

剑灵只是低低的重复道:“水滴……石穿……”

“是啊,水滴石穿。便是在坚硬的石头,却也敌不过水泽万物,润物无声,最终不过是穿得通透。”

玄瑾转身面对着奔腾的潮汐。海风猛烈的灌进男子白色的衣袍,冰凝一般的广袖张扬的舒开,乌沉沉的黑发在夜风中纠结,仿佛下一刻便会凌空而起,飞入九天。

男子乌沉宛如鸦羽一般的眼睫低低的垂落,眸底浮动的心绪都被遮挡在纤长的睫羽后。却是不知,自己这颗的顽石,如今可是被穿得同透?

纵是尚未成功,如今也是相隔不远吧?

不能按照自己的设想一般,疏离他;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自他身边,漠然经过;更不能冷厉地将他喝退,为自己留一方宁和。

不能让他伤害自己,也不能伤害他。

那对于玄霄,他的师弟,他还能做什么?

看着他,明白他,懂得他;保护他,不受伤害。

陪他一起走到仙路的最后。

是的,若是能相互扶持,一路相携相伴,与他的师弟,玄霄一起,漫漫仙途,也算是聊有慰藉。

男子面上泛起薄凉的笑容,他却不知昔日果决狠厉,意志坚硬宛如磐石的白云城主,性情绵软若斯!

他恍惚又想起少年扯着他的袖子,低声的央求。

少年低微柔软的声音如同一个甜蜜又反复的梦境。

纠缠不休。

“师兄……我不要回去……”  

少年强撑的倔强,坚硬无比的外壳,一点一点剥落成灰,露出软嫩的内核。然后少年晃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不要回去,晚上与他歇在一处。

这,应该算作撒娇吧?

玄霄这样大,又是倔强傲气,独立自主的性子,还从未如此过。

只有受宠溺的孩子,才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撒娇。

无论如何,他们总还是最亲近的人。

男子烦闷的心头,无可抑制的升起一片柔软欢欣,他与玄霄最是亲近。至于旁的什么人——半分也及不上他们情分。

玄瑾盯着面前雪屑一样的浪花,怔忡了片刻,面上泛起的丝丝柔和,霜结成冰。

看,便是稍稍想一下都不行!

心就会不由自主变得软化。

这半分也不像坚忍克己,有着强大自制的自己。

清霜此时却是是已经无事,见玄瑾停在远处发怔,便拢了过去。剑灵看着友人凝着寒冰的面容,担忧的问道:“阿瑾,你若不是气玄霄亲近天青,那到底是气什么呢?”

“气什么?”男子淡淡的重复,侧头并未看着青衣的剑灵,漫不经心道:“许是气天青,也可能是气玄霄,说不准是气自己,谁知道呢?”  

剑灵疑惑的问道:“气自己?!”

“嗯。”男子静默的垂着眼睑。

是啊,许是气自己,生气那场横亘着流年的错过。

剑灵听着男子语焉不详的回话,纤长的眉蹙起,又问道:“阿瑾,你之前说要好好想一想,现下可曾理清?”

理清?

男子闻言,微微抬眼,眉心泛起一丝倦意。

如同洪水漫堤一样的汹涌的思绪,要理清又岂是容易。

其实,那些纠结难断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玄霄,只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清便可。

玄瑾削薄的双唇紧抿,眸光沉寂。他能感觉到答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透着丝丝缕缕的清光,如此单薄。便是轻轻一碰,顷刻,分崩离析。

只要他想,便能够知道。

可是,他隐隐感觉到什么,倘若揭开了这层纸,那一切都会翻天覆地,决然不同。  

得不到答案的剑灵,见着友人一身沉寂,心中更是担心,又问了一遍:“阿瑾,现下可曾理清?”

男子峻拔笔挺的身姿,宛如凌厉出鞘的剑,孤绝锋锐。声音刚劲又果决,清寒的冷意,带着凛冽的冰凌。

“没有,清霜。”

“是的,我未曾理清。”

剑灵纤长的眉峰拧紧,眸底忧心更重。听着友人果决话语,口中的话卡在喉间。

阿瑾,你自小便聪敏灵慧,最擅长抽丝剥茧,便是上古遗留的秘闻,也能一点点的还原推测出脉络。如今,你却是理不清了

阿瑾,阿瑾,你究竟是理不清呢,还是不愿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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