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揣着温语山交给她的令招告票,一路来到和罗小虎约好了的茶水铺子里头,正看到罗小虎在那张望,一看到沉香,却是一愣,眼里透出一抹惊艳来。
沉香朝他招招手走近了:“小虎哥,我拿到票了,咱们去请医官就走!”
“小虎哥?”罗小虎发愣,沉香再唤!
“哦,哎唷!”猛醒的罗小虎差点把手里头茶水掀翻了,赶紧站了起来,沉香也没空计较他的失态,两个人一路疾走到医官家,叩开门拿票据给他看,刘医官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既然这票据不假,他倒也敬业,拿了药箱取了些根据沉香描述病情而需要备下的药物,便跟着一起往槐洼村赶。
天色昏暗之时,三人终于回到村子,进了沉香家,只看到隔壁范婆婆尽责的伺候着薛氏,而王二杠子也在屋子里看着没走。
看到沉香真把医官请来了,都是又惊又喜,赶紧让开路让医官给人看病。
刘医官一路按着望闻问切有条不紊的看了病,利落的写了个方子,又用银针在薛氏的手太阴肺经尺泽,天府,足太阳膀胱经的肺俞,气海俞上针灸了半个时辰,同时又用艾灸在督脉命门和腰部的肾俞灸了半个时辰,直忙得满头大汗便看到本来面如金纸的薛氏脸色红润起来,唇也由紫绀变成了淡红。
眼看薛氏呼吸平顺了,刘医官收了药箱,又吩咐道:“姑娘,你母亲这病乃是先天肺气不足,肾不纳气,平素可是有胸闷气短,虚寒怕冷之征?”
沉香点头应是,刘医官道:“这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头受的虚寒,肾乃气之根本,此便要养肾,通督脉,我以用艾灸之法吊起令堂之命门之气,这日后若是常能如此便可少发此症!”
沉香应道:“先生说的是,小女子尽力便是!”
刘医官又道:“今日令堂发病,又有后天受了邪风寒气加远劳困苦之故,令堂可是有过三餐不继劳神思虑的日子?”
沉香摇头:“娘不大说往日之事,自我懂事以来便有这一身虚症了!”
刘医官也没追问,只是道:“这寒邪之气壅瘀滞于胸,加之平素脾胃劳虚,肝火不调,木火刑金,自然伤肺喘咳,须得好生调养才是!”
沉香听着刘医官教导的温补虚寒的法子,也不拿笔,早一一记熟于心,刘医官看一切妥了便收拾行李要走,沉香又将早前王二杠子女人托她办事给的一千文钱交给医官算是医资,刘医官也不客气收了便走。
范婆婆看事妥了,便要回家,沉香又再三谢了,拿了几个皮蛋硬塞给婆婆送她老人家回了隔壁屋子。
三二杆子在一旁看医官做事倒也偷了几手,便也要走,沉香口中谢了,只是却没送什么东西,这位神棍也不在意,乐呵呵告辞而去。
沉香送走这些人,又让一直在一旁的罗小虎赶紧回家,顺手给了一坛子自己腌制的臭冬瓜,让记得给家里人带去,不然小虎婶大概又要唠叨这儿子胳膊肘老是往外,没事总是跑孤儿寡母家来,村子里人少大家都是认识的,八卦留言总是快,沉香不想让人议论,对自己和母亲总归不好。
罗小虎知道这时候他也帮不上了,临走在薛氏床边枕头下塞了几个铜板,这才挠着头依依不舍告辞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沉睡的薛氏和沉香,她趁着这当口将屋子收拾了下,又看了看家里的积蓄,本来倒是有些积蓄了,想着过了年可以想法子开源,可是人生总是在和她开玩笑,似乎刻意磨砺她的应对能力,总是在计划里头出现意外。
薛氏这一犯病,家中积蓄少不得又要流空,看病的钱,抓药的钱,以及刘医官临走给的调养法子,那些养肝护肾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方子,到底也是需要拿钱养的。
说到底,仍然是一个钱字,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她小小叹息了下,有得必有失,现如今这日子,比往日那些纷繁复杂朴实多了,正是她在梦里头心心念念的,走过看过熙熙攘攘的生命后,辉煌之下归于平静,这一份宁静简单,确是她要的,只是如今,她要烦恼的,也自与以往不同了,是往日从来不需要发愁的钱。
先勉强过了这个年关再说吧,到底这个时代有一点与她曾经的相同,过年乃是重中之重,什么活计都得来年再说了。
思虑一番后,沉香洗漱了上床伴着昏睡的薛氏入了梦乡。
一大早沉香便被外头几声鞭炮声炸醒了,摸摸床,自己竟然一夜睡到了天亮,连薛氏已经起床都不知道,不由感叹,这具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了,前一夜未睡,便顶不住了。
赶紧下了床,靸了鞋子出了里屋,外头传来几声笑声,薛氏领着一个少年郎走进来,看到她,笑道:“香儿,看是谁回来了?”
薛氏身后少年早露出一抹微笑,冲着沉香唤了一声:“妹妹起了?”
来者正是薛氏亡夫顾大牛的儿子曲磊。
沉香也朝着他微微一笑道:“哥哥回来啦!”
曲磊点点头,又扶着薛氏在屋里坐下,掸了掸身上星星点点的雪子,道:“昨日放了学,想着今日是年三十就赶回来的,不过看天色晚了些便赶早今日回了,我过来时碰到二杆子叔,说是母亲病又犯了,可好了些?”
薛氏让曲磊也坐到一边:“亏得你妹妹赶城里头去请了医,要不然怕是不得好了,也亏得是名医,今日起来比往日不犯病时都要好一些呢!”
沉香由着薛氏和曲磊说话,自己赶紧进灶间生火烧水,舀了热水端进来对曲磊道:“哥洗把脸吧,烫烫手脸,好活活血。”
曲磊赶紧起身接过来,连连称了谢,又小心翼翼的捧着水湿了手和脸,薛氏忙着要起身给曲磊去弄早饭,被沉香一把拉住了让坐着歇息,自己去忙活就好,说是医官吩咐了让静养,莫又折腾犯病了。
一旁的曲磊一边擦着脸,一边也应和道。
薛氏不敢反对,到底这命是沉香拉回来的,只得坐下来看着沉香忙乎,曲磊热了手和脸,端着盆子来到灶房里,看沉香身子纤细渺小的,却有条不紊的干活,不由赞道:“妹妹越发能干了,只是哥哥无能,这一家子还得靠妹妹。”
沉香一边将一直舍不得吃的白米淘洗了炖进锅子,一边摘野菜帮子,一边道:“这是妹子应该的,哥你坐会,饭一会就好。”
曲磊看沉香忙得不得歇,便卷了袖子上来帮忙,只是因为平日顾大牛一心想让他读书考取功名,不干重活,故而一身秀才气,干起活来有些忙乱,口中还道:“等过了年应试,今年若是能考上秀才,我便趁着空闲去给人家蒙童补补课好歹能补些家用,回头能再考上举人,家中定能日子好一些,妹妹到底是个女孩子,下回莫随意去外头抛头露面的,你一个未出嫁的出门多了怕会让人笑话。”
沉香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曲磊人倒是不错,只是有些迂腐,许是读书读的,他估计不会懂钱财之道,家中经济如何他并不清楚,要考功名要做官,都是要钱的,死读书成不了事,只是这时代,功名考试乃是正途,少不得只要是有个男丁都奔这个去,沉香不好表示自己的不屑,也不指望曲磊能了解世事艰难,只盼着过了年想法子开源才好。
两个人忙乎了一会弄了早餐,看薛氏和曲磊吃了,大家伙一起说了会话,无非是薛氏问了曲磊学业,近日外头有些什么话,曲磊一一说了,到了下午,沉香又准备去弄一顿像样的除夕年夜饭,好歹家人团聚,总要在这一天喜庆一回,她将柴火劈了塞进炉灶下,将攒着的腊肉放锅里头和野菜一起炖,又将面和了揉好,剁了些小葱加白菜的素馅,加了些外头山上采来的山菌,敲了几个鸡蛋进去搅拌好,招呼曲磊和薛氏一起来包了十几个素菜陷的饺子。
将皮蛋剥了洗净,用棉线将皮蛋切割成开瓣菊花的形状,那皮蛋个个都是青里透黄的好蛋,摆在那里颇有些漂亮,沉香又将萝卜削成阔条,编成一朵花,放在中间,煞是好看。
再将罗小虎送的鳗鱼隔着锅蒸熟,炒了个野菜炒蛋,弄了个海里头的海苔小米虾泡的汤,也算是难得一顿丰盛的菜肴来。
正忙乎间,外头又有人不请自来,范婆婆提了个大食盒,走进来,笑道:“老婆子不请自来,我那屋里也没个人说话,讨嫌来和你们凑个热闹吧,我这做了些如意菜,还有个刚炖好的鸡汤,快趁热喝了,一会子才有精神头守岁啊!”
薛氏一家赶紧上来迎接,薛氏忙着和婆婆道谢,亏了她昨日这么帮衬着,范婆婆摇摇手,邻里乡间的,也不必这般客气,大家伙本来就是该相亲相爱的过日子,倒是她平素孤苦,也没少受薛氏一家子帮助。
大家也不再客气,几个人一起喝了碗热乎乎的鸡汤,身上热乎了起来,又在灶堂里头搭起了个八仙桌子,这才又拿出用豆芽,芹菜,木耳等八样伴的如意菜,摆好沉香忙乎好的几样小菜,正式开始吃年夜饭了。
这时候外头夜色已起,本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开始热烈起来,这地方过年风俗,晚饭前要来一通热闹的,正点守岁时再来上一通,这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刻。
范婆婆赶紧招呼道:“快快快,坐下来吃啊,热乎乎的饺子,趁热,凉了不好了!”
大家坐下来,就着碗每人夹了筷饺子咬,沉香一口下去嘎嘣了一声,什么东西嗝着牙了,随即一吐,一个红线穿着的铜板便被吐在手心里。
范婆婆乐道:“可是好兆头啊,丫头明年有好运咯!”
大家伙皆是一笑,薛氏摸了摸沉香的手,满脸都是欣慰,外头噼啪的鞭炮声阵阵传来,在这简陋的小屋子里,几个人笑意盎然让这屋子充满了暖意。
沉香此时也由衷笑着,不管怎么说,这个家虽然破旧,虽然生活艰难,然而却平凡朴实,与那梦里已经遥远而去的繁华相比,她更珍惜这一世的平淡。
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谛,她别无所求,只盼着能够守护住这一份平淡,过完这一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