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苍凉般得孩子啼哭声再一次划破夜空,加入到这惊恐的夜色里来,犬吠,马鸣,火把的霹雳,孩提的恸哭,交织成这一个不寻常的夜色里令人魂颤的交响曲。
柳雪儿心惊肉跳的听着外头的动静,却又无比惊惧的看着屋里,面对小姑曲沉香的问题,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还有深深的恐惧,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看上去仅仅只是聪慧的小姑子,竟然令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
她好似一个人!
她不敢大声说话,颤抖着双唇吐字不清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闻言沉香紧紧闭了下眼睛,再一睁,阴暗中只看得到双眼划过一道冷锐,柳雪儿的这个反问如同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了她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没有猜错,一个小小的村落,即便真是犯了法,又何须触动驻守海防的卫所士兵来大动干戈呢?触犯海禁乃是地方政务,若非有军事目的,处理这件事的,就不该是一支军队。
从柳雪儿突然的到来她便有所怀疑,及至看到柳雪儿掏出来的银票,祥瑞票号的大面额票据非富即贵,一个没应酬的清伶怎么来的那么大手笔。
而柳雪儿今日不同寻常的表现在曲磊出现后更是变本加厉,以致到军队一出现,她眼里的绝望令沉香更加明白一个事实,这些人,绝非来抓人的,那股子杀气,她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她也是这类屠戮中的一员。
而现在,她体会到了一只待宰羔羊的挣扎。
她必须活下去,也必须让所有可能的人都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娘,为了这个简单幸福的家,还有为了这个村子里那般可爱的婴儿,以及淳朴的村民。
首先她得弄明白,这些人杀他们是为了什么,没有无理由的屠戮,出动军队来杀人,在这个太平盛世,定有原因。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柳雪儿的双臂,瞪着对方冷冷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哥死么?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嫂子,你真的下得了手?你能眼看着别人下手?”
她看得出柳雪儿的犹豫,她在赌,赌这个女人的不忍心,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做到对骨肉残忍,但愿她不是意外。
柳雪儿奋力想要挣脱,然而却无法摆脱沉香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的桎梏,只得低泣道:“我不想,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法子!主人的吩咐,我没法子反抗,我也不想啊!”
“谁是你主人,这些军队的头?”沉香低声喝道。
“不,不能说,我不能说,沉香,嫂子也没办法,帮不了你们,救不了这个村子,救不了你哥,主人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柳雪儿拼命摇头,眼里有说不出的恐惧。
沉香盯着她眼睛,冷冷道:“我不需要你救,你只要告诉我,今晚为什么要杀我们,是什么目的?”
柳雪儿茫然道:“我不知道,主人只吩咐看住你们所有人,弄清楚这里所有的人口,到时候不得漏下任何一人!”
沉香心中一沉,又问:“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仔细想一想!”
柳雪儿被沉香近乎命令的口吻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了想,道:“我只是曾经无意听到主人和他身边的温先生说过什么深水良港,驻扎便利,哦,对了,温先生他倒是劝过主人不要杀村民,只是主人说这关乎大业,牺牲一些人在所难免!”
沉香眯了下眼,她终于明白了这场杀戮的原因,同时她也清楚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主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是个很难想与的人。
换做是她,也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决定,然而此刻,她却需要翻转这个决定。
她又该如何?
“嫂子,人命关天,我只求你件事,你帮我见见你的主人,是杀是剐我自己想法子,其他的,你就不必担心了!”沉香在脑子里细细盘算了下道。
“这,我!”眼见得柳雪儿犹豫不决,沉香冷声道:“如今这般情形,我看你也最多已是弃子,若不想个法子,你的命也保不住,嫂子,你不为你自己考虑,多少为你肚子里孩子考虑,为哥哥考虑吧,你不想活着么?”
柳雪儿道:“难不成你有办法?”
“嫂子不必管,你只需带我去见你家主人便是。”
“这时候,我也没法子见到他,如今这些兵马是主人从京中带来的,得了的命令是尽灭村口,我怕已经来不及了!”柳雪儿口吻中带着深深的绝望,从这些兵马踏上土地开始,或者说,她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刻开始便知道,自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间谍如何能够有孕?只可惜,她心不够狠,买了药却最终下不得手去。
沉香皱了皱眉,想了想,道:“你说过一位温先生,可是叫温语山?”
“你怎么知道?”柳雪儿听着纳闷,问道。
沉香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来:“你能让这些人带我去见温语山么?”
柳雪儿接着微弱的光一看沉香手里的牌子不由一愣,一把拿过来细细端详了下,惊道:“你怎么会有温先生的铜牌?”
“你不必管,只问能不能见到?”
“这牌子是温先生在京中主人身边做事时的名刺,这支军马校尉应该认得,想来能带你去见温先生。”
沉香点点头:“那我们从后门出去,去见那位军官。”
说着便起身要走,柳雪儿却有些犹豫,沉香回身看了看,冷冷道:“若你想活,便跟着来,若你想死,我不拦你!”
柳雪儿闻言咬了咬下唇,终于也跟着站起来,里屋曲磊已经睡下,她们没惊动他出了门,外头院子一片漆黑,不远处却是火光冲天,隔壁范婆婆屋子里透过窗户射过来一道幽暗的光芒,俩个人互相看了看,这才彼此一前一后出了后面的柴门。
出了门便是一条深巷,一出巷子可以看到前门延伸过来的河流,暗夜里头如同一条黑色的蟒蛇,蜿蜒曲折的朝着远方而去,几十米远处空阔地带可以看到一支野营帐篷支着,铁甲战马打着响鼻,有一小队围着一丛篝火,再远处,绕着村子隐约有一条火龙带,可以感受得到一支卫队将这个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附近的几个院落此时黑压压的一片,不见一丝烛火,仿佛没有人烟,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在屋内的黑暗中惶恐着,不安着,沉香抬头看看天色,天刚暗,这些人也许正在等待子夜,那是杀戮最好,最悄无声息的时刻。
沉香看了看不远处,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柳雪儿忐忑地在一旁跟着她,没走多远,前方便有人发现了她俩,呛啷一声拔刀在手,有人喝道:“什么人,回屋里去待着!”
沉香没有慢下步伐,依然慢而有力的稳步向前,对方看威胁无效,便着人上前探看,手中的钢刀在夜色下泛起一道冷光,划过沉香森然的眸子,一步步进逼。
柳雪儿沉不住气,当下道:“官爷慢动手,请容我禀告,妾身要见温先生,烦军爷通禀一声!”
对方压下杀气,几步走到俩个女人面前,剥皮剐骨般打量了一番,又夺过柳雪儿举起的牌子,细细看了看,这才道:“在这里候着不许乱动!”说完拿着那牌子回转身去向上级禀报,那小头头也细细看了看牌子,又往这边张望了下,这才转身进了营帐。
不一会,里头帘子一掀开,走出个人来,沉香借着篝火光看去,正是那温语山。
温语山手中握着牌子朝沉香这边走过来,走近了几步后站定了,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淡淡一笑,摆了个请式:“曲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人,请随我到帐篷里来说话吧。”
沉香略低下头,并没有说什么,当先一步往里头走,温语山在她身后朝柳雪儿看了眼,道:“你先回屋里吧,别叫人怀疑上!”
柳雪儿虽然满腹疑惑,却又不敢多问,略掬了个躬,便往回走。
温语山也转身朝沉香营帐走去,一进到里头,便看到小女孩四平八稳的坐在营帐中,神色镇定,依然如同以往般安静。
不张扬,也不畏缩。
看到他进来,沉香也只是看着他,眼神淡漠中有一种了然,甚至带了一丝嘲讽。
他有些好奇,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教导出来的,这般境地里,依然风淡云轻的样子,当日给她这个牌子,也是出于一时的不忍,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孩子不该被轻易牺牲掉,只是他劝不动公子,那个人决定的事情,远比眼前一点点人命要庞大重要的多,他自然不会允许为了一个小姑娘看着顺眼不忍心,便放弃一早盘算了许久的计划。
只是他也意外,这个小姑娘恰当的时刻出示这块牌子,她到底明白今晚多少事情,又为何能够如此笃定的坐在这里。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女孩子了,每一次都有些许的不同感觉,有时候狡黠,有时候冷漠,有时候顽皮,有时候妖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如此多变,再大些又要如何的惊艳?而此刻,却又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不知道为何,他有种错觉,面前这个小女孩并不小,而她身上的某些气质和某个人很像,太相像了。
他沉吟了会儿终究因为沉香的过于冷静而憋不住了,在她一旁坐下来,问道:“沉香这么晚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么?”
沉香看了看他,咧了下嘴角:“这话先生是不是问反了?”
看着温语山挑了下眉毛,沉香又道:“先生今晚是来杀我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