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接过来热腾腾的汤,满脸喜气,一张风沙吹皱了的黑脸亮堂堂的:“沉香啊,长得越发沉稳了,有大姑娘气势了呢,哎哟,还这么客气,怎么还是热乎的?”
“婶子别见笑,沉香也就拿得出这点东西,家里头老母鸡也没下蛋了,便给嫂子炖了汤,听人说这东西补身子最好!快趁热给嫂子端去喝了吧。”
李氏颇有些动容,因为她知道沉香家只有那一只鸡,平素从来不舍得动,却送给自己媳妇,不由道:“唉,沉香,这,这礼物婶子可有些受不起了,你这还是拿给你娘喝吧,不是说她今日又不舒服么?”
沉香阻拦住对方推过来的瓦罐,诚恳地道:“这是我娘让我送过来的,前些日子咱家不好过,亏了婶子您多照顾,这点心意若是您不接受,沉香日后有什么请求也就不好开口了!”
李氏见曲沉香说得诚恳,便不再推脱,接过瓦罐先领了俩个人进屋子外间让二位随意,一边自己到屋里头倒了一碗送进产房,一会儿走出来拿着围兜一边擦手一边道:“你俩个别站着么,坐坐,喝水!”
顺手给俩个倒水递过去:“快别客气啦,都是乡里乡亲的,对了,你们娘可好些了?”
沉香点点头,李氏看了看柳雪儿,又道:“我看磊哥儿媳妇也是个能干的,这些日子不是你们俩个照顾着,曲家嫂子怕是难过咯,赶明年你也像我们香儿一样给生个大胖儿子,大牛兄弟也就在天瞑目啦!”
柳雪儿一时闹了个大红脸,低了头一副小媳妇样子不好意思说话,只是伸了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香撇了眼她,却见她眼中掠过一抹阴霾。
“婶子,柱子嫂嫂身体好么?”曲沉香见机转了话题问道,一被问起自己媳妇,李氏满心满眼的高兴:“好好好,恢复的挺好,一会让她抱了小墩子给大家伙看看,我那个胖孙子呀,可逗死人了!”
曲沉香顺着李氏口吻道了几声恭喜,见李氏被自己哄得开怀,便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婶子,我,我有件事想求您,不知道您能给帮这个忙么?”
李氏顺口应道:“有什么事还和婶子吞吞吐吐的做啥呀,说吧!”
曲沉香道:“我知道婶子最好了,其实我看婶子养得鸡鸭都是肥壮的很,想和您这讨几只孵化用的鸡蛋种去,您需要多少钱说一声,我这够的话便直接给,若是不够我这欠着明儿个换了钱就给您!”
这事她惦记了许久了,二张家男人种地开垦,女人养鸡养猪,一家子干活分工明确都是把好手,沉香看着眼热,养猪家里头没有那么大的棚子,便只能先养些鸡来,李氏的鸡下蛋都是好兵,日后若是能够一而再再而三,攒够了钱把她们那个宅子后边一个没人住的破屋子给买下来,便能将养殖面积慢慢扩大。
为了这个,杀只老母鸡算不得什么。
李氏闻言沉吟了会,有些犹豫,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这一窝鸡都是她辛苦配得种,种鸡的蛋可是一家的宝贝,赊几斤粮食倒不要紧,自己发财的种要给别家,那可未必舍得。
看她如此,柳雪儿有些着急,正要说什么,被沉香按住了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等了一会,沉香才又道:“婶子若是觉得不妥那就算了,我和娘说这事,娘也训斥过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这鸡是婶子花了心思辛苦养的,哪能那么平白便宜了我,只是我想,这村子里最数婶子心地厚道,一贯是菩萨心肠,若是和她说一准能行,日后养得好,咱们曲家能不记得婶子的好么,等日后哥有了出息,这里头还有婶子的一份力在里头呢,能不赶着报答婶子,婶子您说是不是?”
李氏被这么一说心里头活络起来,虽然说曲家如今不怎样,却到底有个读书的在,自己家却只有俩个种地的,日后指不定曲磊考出了功名发达了,自己有份人情在曲家,怎么说都是有利的,况且大孙子刚出世,积善行德总归没坏处,越想越觉得可行,便乐呵呵道:“瞧沉香这嘴啊,可是越来越会说道了,婶子若是不同意,还不得你背地里说什么呢,不过婶子可不是为了贪图什么,咱乡里乡亲的,帮衬着也是应该的,就算是为咱小墩子积个德,报答什么的可就不该想,行,一会我给挑几只给你带回去啊,日后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婶子就是了!”
柳雪儿闻言喜笑颜开,沉香倒是神色稳妥,只是眼中拂过一缕欣慰,两个人站起身来齐齐和李氏道谢,李氏忙阻了,这时候外头招呼该给孩子剃发,李氏便笑呵呵拉着两个人一起出去。
外头负责剃头的,正是王二杠子,今日一身大红通身道袍,黑色直角方冠,他笑嘻嘻将襁褓里头的小墩子抱过来,丝毫不在意小家伙被外头闹哄哄人群吓得直哭的闹腾劲头,刷刷刷几下子用小剃刀几下便将小婴儿头顶那毛茸茸的一撮毛给剃了个干净,将那几撮毛团起来,用红绿色的线裹了,像模像样的念念有词了一番,便交给李氏,李氏赶紧提溜着这胎毛发挂到堂屋高处,预示着小墩儿日后能够胆子够大。
头剃完了,李氏给了王二杠子一钱银子,又将小墩子抱起,一一交给在场的姑娘媳妇轮流抱上一回,每个抱着的人作势给娃娃口中点一口挤好放置在那儿的奶水,顺便给娃娃说一句祝福话,百家话百家饭,日后娃娃不愁吃穿有福气。
轮到柳雪儿这边,柳雪儿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像她这样的新媳妇抱娃娃还有个说法能够借个福气早日怀上,旁边的乡亲看她这般手足无措便逗趣道:“新媳妇可多抱抱哟,赶明儿也能真抱上一个呢!”
柳雪儿在旁人指点下终于抱得利落了,只是小家伙被大人们这般折腾正不得劲,一个劲的哭号,小小身子开始扭动了起来,一旁看着的沉香赶紧端过来奶水将手沾了些伸过去凑近了哇哇哭的小嘴,却一下子被含了个正着。
沉香刹那觉得手指头一阵吸力,心中一动,待要抽手,又没敢动,小婴儿吮住了自己的手指头不哭了,眼角挂着泪珠子瞪着自己,半晌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吭哧声,随之又是啊啊两声。
一旁的人看着稀奇,道:“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哟,瞧这喝上娘的奶便知道不哭了!”
沉香只觉得手指头有一股子小小软软的东西正在舔舐,那感觉让她心底为之一颤,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慢慢滋生了出来,看着小家伙半开半闭的小眼睛她不由笑了下。
“这孩子真可爱是不是?”见她笑,柳雪儿便道,她和沉香一样,都未曾见过这样小的孩子,那么小,那么柔软,那么的可爱,不由不激起心里那一丝丝的温柔。
沉香抚摸着小婴儿滑嫩的脸蛋,想起什么,笑道:“过些日子嫂子也给咱家添一个,哥哥和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柳雪儿抱着小墩子的手一顿,眼神里头再一次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哀伤来,沉香瞄在眼里,待要问,李氏已经过来道:“看起来咱墩子和你俩个有缘,都不哭不闹腾的,一会兜一喜神圈就让新媳妇抱着兜吧!”
这里头风俗满月这天要抱着小儿兜一圈,称为“兜一喜神圈”,要过桥,过水,也是为了日后出入能够有胆,新媳妇身上带喜,自然是好人选。
柳雪儿自然愿意,一旁沉香便负责起兜圈时的打伞人的角色,举着青油伞,一路跟着柳雪儿和村里老少一起陪着在二张家门口沿着小溪兜起圈子,外头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
走过了村东头的石桥,老远看到有几个人迎头过来,待走近了,这才看清了居然是出去了几个月的罗小虎,还有他父亲和几个同村的白天去干活的男人们一起过来给二张家贺喜的人。
几个大婶便有人喊道:“哟,虎子回来啦,可赶巧了,二张婶子家添丁了,他婶子快一起兜了圈吃酒去!”
同行的挤进人群里头和众人聊起天,大家一路又围着小婴儿往二张家回赶,罗小虎乘机走近了沉香身边,脸膛因为几个月的海风而更加黑红,人又高大了许多,十六岁的个头比起二十几的小伙不逞多让,只是那眼神如同大海一般澄阔,更有了几许深沉,不变的依然是那几分的憨实。
他瞅了瞅小婴儿,嘿嘿笑了笑,本想着借机和沉香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前几日他便已经从海船上回来了,一回家便打听了村里有些什么事,小虎娘将几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通,一听说曲家老大娶了亲,心中便有些着急,不知道曲家下一回是不是就要给曲沉香定亲,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打听今日李氏办满月酒,便提着礼物和几个伙伴打算来祝贺,自然,也是为了能够有机会碰上曲沉香。
没想到正想着便在这里碰上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走近些作势去看小婴儿,闻到一股子熟悉又许久没闻到过的幽香来,心中一动,脸更是烧红,情急下便拿手指头去戳小娃娃的脸蛋:“这小毛头真有趣!”
谁想到他那指头力道控制不好,一下子戳痛了小墩子,小婴儿立刻哇哇嚎哭起来,可把罗小虎唬得手足无措,脸涨得绯红,手脚没处放起来。
柳雪儿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扑哧一笑:“小哥你轻些,娃娃嫩,可禁不起你这重手,沉香啊,人家是不是要和你说话呢,你把伞给别人吧,你俩有话说完再过来便是!”
罗小虎被柳雪儿这么直白点得低了头不好说什么,倒是沉香大大方方将伞交给一旁的一个媳妇,自己朝着罗小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自己走到一旁,边走边问道:“小虎哥,你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