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设于华庭露天之下,我与母后同席桥亭之上。左手边沿庭阶而坐的是西凉王晋括与公主陶晚,往下便是我命刘演特意安排的十位年少有为的文职官员作陪其间。在我的右手边沿阶而坐的是南通王夏穆与公主香君,往下同样也是十位年少有为的武职官员作陪。
酒宴伊始,宫廷礼乐自四方迭起,只稍眨眼的功夫露台之上便已有妖娆舞姬迎着习习的夜风翩翩起舞,阑珊的宫灯下,影影绰绰分外迷离人眼。
我把盏贴唇左右瞥去,两地君王的目光早已被深深地吸引在了露台之上,两位公主虽然还是遮面,但都已换下了她们来时的那身部族装扮,纷自换上了我无花国少女们都喜爱的服饰,从头至脚倒也轻快了不少,循规蹈矩的坐着。只是南通的香君公主不时的拿她的眼角偷偷地瞟向我的方向觑上一觑,而我理所当然的以为她的目光本是为身旁空着的位置而来。
“皇儿,母后怎瞧着那陶晚公主似乎对你有意。”
母后垂在膝上的手轻轻地触了触我,压低的声音中似乎还透露着丝丝喜悦之情。我应声扭头,正好对上陶晚直视而来的目光,这一眼瞧的陶晚忙慌乱回避着低垂下脑袋,甚至一个不小心还打翻了案上的杯盏。
我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端盏轻抿,“母后,人家是在瞧儿臣身侧的空位。喏,就连香君公主也往这儿瞧哪,她们都对没有露面的皇叔期盼不已,不会退而求其次的。”
母后可不这样认为,“皇儿别长摄政王威风。她们若真是看上摄政王,早在他出使两地的时候就该看上了,又何需现在多此一举来跑这一趟,当时就可以对摄政王表态。那么,也就不会借着回访之名来给公主选婿了,此刻该是送亲才对。”
我琢磨着母后这话,觉得也不尽然如是,“母后,您有所不知,据儿臣的观察她们此行理应是为皇叔而来。况且儿臣的情况母后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娶个凡人无碍,若让儿臣娶个公主却是万万使不得。”每每在这个时候母后总能令我神伤,恍似我一穿上龙袍她便就忘却了我实质的女儿之身,开口闭口间直拿我当真正的儿郎来看待。
果然,母后又再颤抖了下眉尾,偏头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眼,其中包含着些许歉意与深深的不甘。我别开眼,权当是没有看到这个令人神伤的目光,只稍带着失落说了声,“这件事情就不容母后操心了,儿臣与皇叔会处理好的。”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母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想来我们这对母女生来便就是要折磨对方的,错把我当皇子不是母后的错,而我制止母后跟韩越之间不该有的纠缠也不是我的错。所以,当母后忽略我真正身份的时往往会令我心情郁卒,而每当我拿着韩越来含沙射影的时候母后又会良心不安。于是我们母女二人便就以此种恶性循环的方式相处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就哪个问题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仰或是闹得不可开交。
眨眼间,曲终舞尽,西凉王晋括仍旧沉浸在退却的舞姬之上回味着,倒是南通王夏穆摆动着折扇笑的好不知所谓,目光不偏不倚地朝我投射而来。
我朝他礼貌性地颔首微笑,杯盏轻举隔空相敬,夏穆倒是未有怠慢,收扇举杯便与我共饮了一杯无花果特有的西露酿。饮毕便言:“晔君,舍妹香君薄有一技在身,借此良辰美景倒是要在太后与诸位大臣面前献丑了。”
我轻挑眉,不知那样一个半面示人的公主有何技艺在身。绮罗精通六艺,算是女子之中的翘楚,再怎么有能耐也还是脱离不了琴棋书画的行列,但我还是很好奇她会向我们展示何种技艺。
我堪扬起手,不待说什么,晋括便就抢言,“晔君,舍妹陶晚也准备了一个助兴的节目,不知可否让她与香君公主同台献艺?”
“二位公主有此雅兴,我们自然是求知不得了。”母后呵笑着挥了挥手,当即便就允了她们的请求。
“皇儿,你现在该明白了罢,这二位公主若非属意于你又为何要当着你的面献艺。”母后面呈微笑,目光直视着露台。
我撇了撇嘴,没说话,将视线转向正前方的露台之上。香君已置身其间,陶晚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露台之上,杯盏搁置,就连呼吸也压制着轻浅了不少。这个时候除了偶尔掠过水面的夜风涤荡起层层波褶外,无外乎就是庭外枫树的沙沙响声。
突的,一声似丝如竹的声音陡然响起,比之箫声空洞,比之笛音悠扬。看去时却只见一只葫芦样的器物握在香君的手中,那声音便是从葫芦中传来的,诡秘莫测的乐音是我长这么以来从未听闻过的。正当我痴醉其中的时候,一尾长蛇便无声无息地悠游上露台。
“诸位莫慌,此乃香君技艺之最,待往下看便是。”就在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的时候夏穆及时出声解释了眼前这惊人的一幕。看他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这尾不知从何处游弋而来的长蛇真是香君引来的。
母后虽然强自镇定着,但她不住地往我身侧靠来的举动就已经证明她此刻的慌张。我倒不见得有母后的紧张,我只是很好奇,香君是如何做到的。
葫芦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一抹艳红恰好落在了露台一端,与那尾长蛇形成犄角之势。我看的兴起,握在扶手上手紧了紧,陶晚莫不是想要与蛇共舞?
事实证明,这二位公主皆非常人,一个有引蛇起舞的本领,一个有与蛇共舞的胆识。香君吹奏的乐曲甚是迷幻,令人有种置身天国的感受。而陶晚的舞姿很曼妙,不是常见的宫廷舞蹈,与那尾长蛇之姿无异,妖冶且迷人。
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所有人统统沉迷其间不可自制,直至曲终舞毕,我仍是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就连那尾长蛇如何消失的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晃过神来的时候,露台之上已人去蛇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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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
一声赞,引得所有人注意。
我回头,却见皇叔一身落拓出现在华庭,甚至就连面容也显现出憔悴的样子。我有些纳闷儿地瞅了瞅他,早晨还红光满面,这才过多久便就病态满溢?我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当皇叔走上桥亭的时候我才确定,皇叔他真生病了!
“皇上,太后。”皇叔朝我跟母后施了礼,转身便就向二位君王及他们的公主致歉,“本王来晚了,还请诸位见谅。”言语中倒是尽显虚弱。
“皇叔有病在身就不要勉强来见客,二位君王皆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不会见怪的。”我离座走到皇叔身旁,有些担忧地说着,这还是我头一回瞧见皇叔的病态,不免有些担心。
“皇儿言之有理,摄政王身体抱恙应该卧榻休养才是,两国贵宾有皇上亲自接待断然不会怠慢。”母后趋上前一步,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皇叔说着这样的话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感觉。
不仅是两国的君王,就连在场的陪同官员也纷纷对皇叔表现出关切之情,言语之中皆是劝慰皇叔好生养病。
我不知道皇叔为何要带病出现在此,只知自他出现以后便就成为了整个华庭的焦点,就连香君与陶晚那双本来含羞的眼眸也纷纷朝皇叔直视而来,就像是品评一道美味珍馐,令人瞧了十分不快。
我别开眼,权当是没瞧见那二人对皇叔抛来的媚眼,一挥衣袂旋身落回龙椅之内,哈笑着以示龙心大悦。“二位公主技艺精湛,朕决定送你们每人一件礼物,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知道她们对皇叔痴迷不已,说这话不过是给她们一个台阶,这样一来也好来个顺水推舟促成这联姻之事。
话音堪落便见香君偏头附在夏穆耳边说着什么,我心猜,她八成是要让夏穆为她求嫁皇叔,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我甚至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晔君,不论什么事情都能答应是么?”夏穆询问着我,虽然相距丈许,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一抹得意自他眼中闪逝而过。我知道南通与西凉素来就有间隙,夏穆想借拉笼我无花国之便架空西凉,所以才会使出万般解数邀请皇叔出使南通以增近两国的友谊,并且在西凉欲回访无花国的时候火急火燎地加入其中。
“那是自然,我无花国的君王一言九鼎,只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定然不会相拒。”皇叔依然站着,代我回答了夏穆的话。我有些纳闷儿,皇叔这一前一后的落差还真让人有点难以适从,恍似病与康复只在他一念之间。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接下了夏穆的话。
夏穆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说起这事想必已是众所周知,那便是舍妹香君的婚事。”
“呵呵,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友好,朕自然是乐见香君公主与我无花国联姻,无论公主属意何人都将会是我无花国之幸事。”我瞥了眼皇叔,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已经对结果成竹在胸。只要对方提出,兴许就可趁着这美景良辰拜一拜天地直接放入洞房成其好事。
突然间我觉得对不住那左右陪坐的二十位有志青年,想他们为了今晚可谓是卯足了劲儿,加之皇叔缺席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故而个个装束的是枝展花招,犹如开屏的雀儿,只为能够博得公主们哪怕只是回眸一瞥他们也都心满意足。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叔现了身,顿时就抢尽所有人的风头,与之相较,他们更似跳梁小丑,非但不能博得公主回眸,甚至连存在都显得那么的多余。
母后气乎乎地坐着,似乎连她也看出来了,这是一场特意为皇叔准备的相亲会,连我这个皇帝都成了陪衬品,更遑论她这个太后。
我无暇去安慰母后,举杯饮了口酒。
“舍妹仰慕之人便是皇帝陛下。”
“噗……”夏穆这话生生令我将一口还哽于咽上的酒液夺口喷出。不待说什么,晋括也来凑热闹,“陛下,陶晚钦慕之人也是陛下。”
“咳咳……”我再度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们这话完全出乎在我的意料之外。转眼看向皇叔,只见他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此事非他所能左右,甚至我还看出了皇叔脸上那不易被察觉的落寂。想来他也很失望罢,放着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不选偏偏都选择了我这个伪君子。
母后喜不自胜,连连称赞二位公主慧眼,说我会以最高的规格将她们纳娶为妃,左右文武大臣更是为了母后这句话跪地三呼我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心猜他们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毕竟能越过皇叔而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事情这还是头一遭,看着那些期待的眼神我感到压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