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亚蹲在罗切斯特面前,掀起他的裤脚,看清眼前状况,不由手中一顿,傻在当场,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一心想着,罗切斯特没有穿鞋,地板上又实在太凉太硌,自己拿条毛巾来给他先包一下,权充鞋子的功能。毕竟,图书室的路程对于一个只能单脚跳的人来说,并不算近,他又受了伤。
谁料到自己好心竟然办错事!艾亚刚才被一晚上的惊魂遭遇弄懵了,思考能力严重下滑。拿毛巾的时候完全忘了,罗切斯特现在正用这只脚支撑身体,自己要如何给这只扎实地与地面相连的脚包起来?难道要让罗切斯特此时坐到走廊的地板上去?!这样的话,艾亚根本说不出口,所以,只能瞪着这只看上去很大的光脚发呆。
“谢谢你,爱小姐。给我吧。”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艾亚的可怜像的罗切斯特开金口了,声音沉稳严肃,听不出一丝笑意。可不知为什么艾亚就是觉得自己头顶上这个男人在嘲笑她。
黑暗中,艾亚的脸腾的红了,讷讷地站了起来,不敢直视罗切斯特光裸的上身,默默把毛巾递了过去。
罗切斯特倒也没有矜持,接过毛巾直接坐了下来,在艾亚的眼皮底下麻利地把自己唯一能用的脚厚厚地包着了一只粽子。
“来,爱小姐,拉我一把。”罗切斯特伸出手来,看向站在一旁拘谨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艾亚。
艾亚一愣,虽然与这位罗切斯特先生交谈过不只一次,甚至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扶过肩膀,也许还可能在自己昏迷时抱过自己,但这样□□地手牵手的经历却完全没有过。顿了一秒,艾亚还是伸出手去,把罗切斯特拉了起来。掌心传来的热量提醒着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在这个时代可谓是轻佻的事。在舞会之外的这种程度的肌肤相亲在淑女的规则里完全禁止的。
艾亚收回手暗自在身后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只当是特殊事特殊办吧。罗切斯特裸着上身,就这样全身靠在艾亚身上,艾亚甚至连他呼吸声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亲密,哪怕是前世艾亚也很少有机会如此。目光不敢乱瞟,心脏狂跳,肩膀承受着罗切斯特的全部重量,举步维艰地向图书室走去。
这个时候,艾亚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罗切斯特伤成这样了还不愿意叫费尔法克斯太太起来管事,如果有约翰在,自己完全可以避免这一切的不雅。艾亚只是咬着牙支撑一步一步。她也完全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也没有主动提起去叫醒费尔法克斯太太。
到了图书室,罗切斯特在椅子上坐下来,艾亚肩上猛地一轻,惯性让整个人差点坐倒在地毯上,及时地扶住椅背,喘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
“麻烦你,爱小姐。”罗切斯特一路沉默为的就是不让这个年轻女孩尴尬。此时却不得不开口了:“能帮我拿支蜡烛来吗?”
“诶?好的。”艾亚只抬了一下眼睛就立刻转开来,点了点头,迅速转身离开。
等艾亚举着蜡烛回来,站在门口就看见罗切斯特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晨衣套在身上,靠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虽然还是很狼狈,但总算没有再裸体,这让艾亚大大地舒了口气。
“先生,要不要……啊!”艾亚把蜡烛放在桌上,转过身刚说了半句话,就被眼前的罗切斯特吓了一跳。
刚才一直在黑暗里,只有大致的轮廓,艾亚根本没发现异常。可是现在,烛光下,罗切斯特脸上青青肿肿,猛一看简直象个怪物,尤其是眼窝处,更是一轮黑圈,明显是被人用拳头猛揍之后得到的奖励。艾亚一个激灵,瞬间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竟然这么大力气!把这么大个的男人打成一个猪头……
艾亚深深吸一口气,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浮出的感觉非常古怪,明明应该害怕应该愧疚的,可是一想到那张滑稽的脸,却又想狂笑。只能咬紧唇,压抑住一直浮上来的笑意,直到目光移开,看见罗切斯特扭曲的脚才猛地平静下来,皱起了眉头。
“先生,这脚的伤势恐怕不能过夜。到了明天就难治了。”艾亚严肃着小脸,努力不看罗切斯特的脸,道:“我这就去叫费尔法克斯太太来处理。”
“爱小姐!”罗切斯特的声音拉回了艾亚的脚步。艾亚停下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一怔之余,自己……自己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非常不想她离开自己身边。本能地叫住她。可是,真等她回过头来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罗切斯特又突然没了话语。顿了顿,抿唇把冲在嘴边的话咽回去,别开目光,想了想才道:“不要叫费尔法克斯太太,让她休息吧。直接喊约翰请卡特医生过来。”
“好的,先生。”艾亚又行了一礼。转身要离去。
“爱小姐!”
“先生?”艾亚更加疑惑,转过头来再次看着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个……爱小姐,你的头发……”说完,罗切斯特立即闭紧了嘴。似乎很懊恼地别开目光去。
艾亚愣了一下,伸手一摸——哦,刚才在睡觉,发辫自然就散开来了。刚才是事发紧急,没有注意。现在还用这种状态去见一位成年男性确实非常不合适。艾亚连忙用手在脑后卷了几卷,算是卷成了一个简单的髻。然后才行了一礼:“谢谢先生。我会速去速回。”
看着艾亚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罗切斯特垂下眼帘,手撑住额头,神情恍惚地看着闪烁不定的烛火。年轻女孩的离开似乎也带走了这个夜晚的温暖,整个图书室充沛着冰冷的空气。这样也好,让他鼓噪着汹涌着的不寻常感情也能平静下来。
睁开眼的那一刻,差点以为自己处于但丁所说的地狱。而眼前那个披散着头发,在漫天火光里骑在自己身上对自己施以暴力的女子就是为自己施刑的刑官。脏而且狼狈,可偏偏那样美丽,美丽得炫目,美丽得震人心弦。当时自己只有一个念头:也许只有地狱,才有这样的美丽。
——自己是疯了吧?明明脚钻心的疼,可一心想的却是……
罗切斯特本能地看了眼天花板。那个疯子,自己的名义上的妻子就在这上面的某处,自己还能想什么?甩甩头,甩开那个执着的娇弱身影,罗切斯特手放在胸口狠狠地压了一下,直起身体,把目光转向门口,他听见了脚步声。
“先生。”轻轻柔柔的,是那个让人纠结的声音。
“进来。”罗切斯特面无表情,声音低沉,甚至带着点冷漠。
艾亚进来,先行了一礼,微微侧身,现出她身后的约翰。约翰一见罗切斯特如此,也吃了一惊,连忙弯腰行礼:“主人。”
“去请卡特过来,告诉他我的脚伤了。”罗切斯特说完,随意地摆摆手,就算安排了约翰的去处。约翰急匆匆地领命而去,地板上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半夜听起来特别响。
房间里又只剩下罗切斯特与艾亚两个人。罗切斯特一直皱眉紧紧盯着艾亚,艾亚被盯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看则已,一看不由脸再一次红了起来。自己这还穿着睡衣呢,只是草草地在外面套了件外套。虽然这个时代的睡衣什么都露不出来,但总是家居随意的样子,被上司这样看见,艾亚觉得很不安,赶紧收紧了手,把外套往里错了错。
显然,罗切斯特也被艾亚这个动作惊醒,脸上现了一丝尴尬,转开脸去:“爱小姐,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刚才说过的,先生。您也救过我,您忘了吗?”
“是啊是啊,我救过你,你又救了我。”罗切斯特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你说,爱小姐,天底下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让我和你有了这样的谁也斩不断的联系?”
艾亚身体一僵,他这是想要说是缘份吗?难道是大惊之后身心不稳,出现了雏鸟情结?依赖上新生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总不至于狗血到是爱情吧?还没说过两次话呢。
艾亚撇了撇嘴,才抬起头来:“我想,先生。应该是因为您与我都足够善良。您不因为我身份卑微而放弃,我自然也不会因为危险而放弃一条尊贵的生命。”
“善良?”罗切斯特愣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是你太善良,爱小姐。只有善良的人才总爱说别人善良。”
艾亚沉默。其实应该离开的,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可是眼前的人完全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
“爱小姐,你看,我多大了?”罗切斯特手指敲着椅背,慢条斯理。
艾亚看了看罗切斯特的脸,赶紧低下了头,还是那个青青肿肿的猪头样。对不起。艾亚在心里道歉,嘴上答道:“三十多岁。”
“是的,一点也没错。爱小姐,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看人倒是很准确的。”罗切斯特顿了一下,才又道:“我与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与你一样善良,纯洁得象白纸。存着一颗柔软甜蜜的心看人生处处美妙。可是,你看,才过了不到二十年,经历了痛苦、愤怒、焦躁、厌憎……等等这些糟糕而残酷的心情之后,它就变成了坚硬的刀枪不入的橡胶球。”
“爱小姐。”罗切斯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眼睛又黑又亮,盯着艾亚:“你……要好好保管你的心,等找到一个愿意珍惜珍藏的人再交给他。”
罗切斯特等了一会儿,没得到艾亚的回答,心不由一沉,揪着,好象被谁死死地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怎么?爱小姐觉得我说得不对?”
这时,艾亚轻轻柔柔的声音才响起:“先生,也许我与您有一些不同。”
“哦?”罗切斯特只因为这一句又感觉恢复了点生气,直了直身体,目光变得软软的,好象深潭。
“先生年轻时,经历与我大不相同。养尊处优,自然心如白纸,纯洁善良。可是我,先生。我是个孤儿,在洛伍德义塾长大。再如何单纯,也绝担不上心如白纸,纯洁善良的说法。”
“那么,你的心呢?爱小姐。”
艾亚微微一笑:“我的心……也许是件珍贵的琉璃。正因为它易碎,所以,我会珍藏它珍惜它,永远把它好好地放在最高处。不会让它受伤,也不会让它变成橡胶球的。”
“哦,小女孩,女孩的心是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的。总要选一个人,把它送出去。”罗切斯特心情好得几乎可以听见他藏在喉间的轻笑。
“是吗?”艾亚不知是不是被这昏暗烛光下的倾谈给迷了心绪,还是罗切斯特独有的优雅如琴的专线让一切变得软弱起来。艾亚不由自主地放开来,摇了摇头:“如果真的非要给一个人,那么他就来抢吧。如果他比我坚定,他比我强大,我实在抢不过他,我的心就属于他。让我白送……那可,”艾亚微笑起来:“没那么便宜的事。”
听了这句话,罗切斯特的手紧紧握着椅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正要说话,却见艾亚突然转过身,走到门边,说了一句:“先生,好象约翰请了卡特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