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罗切斯特的诸多要求下,艾亚也变得不理性起来。不肯被罗切斯特抱,也不肯被他背,甚至不肯让罗切斯特以搀扶的姿态走回桑菲尔德。而在罗切斯特的眼里,艾亚现在的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用脚走回桑菲尔德去。从这里到桑菲尔德就算是平常速度也要走将近一个小时呢,更何况她现在这种状况?
罗切斯特见艾亚低着头,除了摇头否定自己的提议之外,倔得什么都不说,几乎是有些怒了。但一想到刚才她那付可怜样,又深吸一口气忍了下去。
“好,要不这样。”罗切斯特指着那边小路的两阶石阶:“你坐在那里不要离开,我回去请约翰驾车过来接你,如何?爱小姐。”
艾亚思量了一下,让自己走回去的可能性确实不大。罗切斯特能想到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无奈之举。艾亚点点头,算是争执过后第一次仰起脸来对罗切斯特微微一笑。
罗切斯特一愣,别开头去,嘴中嘟哝着什么“怎么这么倔”之类的词,然后把自己的斗篷披风脱下来折好垫在青石阶上,才扶着艾亚走过去,坐下来。因为姿式的原因,艾亚的鞋子从满是泥浆的裙摆下露了出来,鞋与裙摆现在是同一颜色,俨然已经是一双泥鞋,半湿半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式样了。罗切斯特一愣,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千万不要走开!我很快就回来!”罗切斯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句,才在艾亚微笑的挥手中奔跑起来。
艾亚扭过身体看着罗切斯特奔跑的背影,不由笑得更加灿烂起来。这个时代的绅士恐怕除了打猎根本不会有机会奔跑吧?而且,有时候打猎他们也不下马,“奔跑”在绅士的概念里恐怕根本不是属于人类的词语。就算是“粗野”如罗切斯特恐怕也是第一次,还穿着那么长的马靴。跑起来的步伐看起来还真是别扭,不流畅也不优美,不过,在这一刻,艾亚觉得这位罗切斯特从未有现在这么有魅力过。
——为难你了,罗切斯特先生。谢谢你。
艾亚笑意缓缓敛在眼中,回身把自己蜷成一团。虽然是处在一簇灌木的后面,但四处还是凉冰冰的。用斗篷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艾亚远远看过去就象一块黑色的石头,衬着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灌木丛,显得完全没有生气。
艾亚这次最失策的地方是,因为从没有在冬雨过后来过干草村,也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在冬雨过后去过任何一处下层居民的聚居地,所以,没有记得要穿皮靴的经验。布鞋,哪怕是厚布鞋对于这样的环境来说,结果都是一样。艾亚以前的生活环境还是太单纯了。
现在,艾亚觉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也不致于弄到现在这么狼狈的状态。这样无助,甚至无助到让人感觉羞耻的地步,现在的一切都让艾亚很生气,生自己的气。
如果是艾亚一个人,遇见那样的泥泞会不会不顾一切蹚下去都是个问题。就算真的蹚下去,半路会不会后悔返回也是个问题。就算真的一路走到底,去了邮局,艾亚也会根本自己身体的需求调整速度,而不会越冷走得越慢,最后成了现在这样。
……以上,都是在找理由,在自己痛苦之后迁怒他人的恶劣心理。艾亚叹口气,把头埋在自己膝盖里,使劲捶了自己几下。自己还是太弱了,不但是身体上,甚至心理上也是,竟然迁怒于他人,这真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时候,现实却让自己认清真相。自己之前还是自信过度了。这个时代不是前世的那个时代,女孩子只要愿意就可以去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资讯足够发达,可以预防一切。这个时代……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转头看向山下的小山村,艾亚心中只浮现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要象原版简·爱那样,不过是拒绝爱情,就在荒野里流浪三天。饥饿寒冷甚至可能还有恶汉,想想都觉得那太可怕了。简·爱当年能活着,还遇见好人,那真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好作者的原因。现在自己成了简爱,艾亚不相信自己还有那样的好运气。
这么没有追求的艾亚,等她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桑菲尔德自己的床上,温暖的被窝,清爽的身体。这一刻,艾亚对罗切斯特这个男人大生好感,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还是一个非常负责非常细心体贴的男人。纵使是已婚的关系,自己并不想跟他发展出意外的感情来,但不能否认,这个小气别扭的男人还是有非常男人的一面的——光是奔跑那一个小时的路程,艾亚都得好好地感谢他了。
“咦,卡特,她怎么在笑?”
艾亚听见罗切斯特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听在耳朵里总好象隔了一大缸水似的,恍恍惚惚的,不真切。艾亚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前有一片亮光,可是,与声音一样,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没事,她现在正在发烧,出现什么表情都不奇怪。一会让女仆给她服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另外一个男声在回答罗切斯特的问题,听意思好象是医生。口气很沉稳,好象艾亚生的病不过是个小游戏,不值得关注。
“谢谢你,卡特。”罗切斯特的声音连带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艾亚神智虽然是清醒的,但是感觉很累,身上热得很,与睡前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热得象是火在烧,艾亚忍不住把软软的手伸出被子,凉丝丝的空气让艾亚舒服地叹息。接着,另一只手……
“爱小姐!”罗切斯特的声音,非常严厉:“你在生病,在发烧,绝对不允许把手脚伸出被子!”
艾亚脑子现在完全思考不动太多事,完全是直来直去的。听到罗切斯特的话,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就听见罗切斯特的脚步声突然急冲冲地近过来,艾亚转过头来,只看见黑黑一团,长相什么的完全没有正常显示。
“你怎么啦?不舒服……”
罗切斯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艾亚嘶哑的声音:“先生,做为一个绅士,不应该随便进出一位女士的卧室吧?”
罗切斯特动作一僵,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要自己想,整个桑菲尔德有哪个角落是自己不能去的?!不过,罗切斯特不打算跟一个生病的女孩子较真。停住脚步,转身出了门,对着门口的费尔法克斯太太说道:“让莉娅来看着她,喂她吃药,不许她乱动,更不许随便下床,直到病愈为止。”
罗切斯特的声音绝对不小,口气很冲,明显是对艾亚刚才问题的回答。病床上的艾亚听得一清二楚,正要反驳什么,就听见罗切斯特的皮靴在地板上响亮的笃笃声好象带着怒气似的,渐行渐远。之后,艾亚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莉娅做为资深女仆,做起侍候人的活计来非常俐落,完全把艾亚当成一个没有情绪的无生命体对待,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罗切斯特之前的命令,一直到卡特医生说艾亚彻底病愈为止,艾亚除了方便,没有任何一个机会下床,甚至连书本都不让摸。这样压抑的气氛让艾亚恨不得自己真的病得晕过去了,而不是清醒地躺在床上七天。
中间,阿黛拉来看过艾亚几次,虽然很聒噪,但是她的活泼好运还有孩子气十足的提问,都让艾亚沉闷至极的养病生活添了几分光彩,不由地对这个小女孩更加喜爱了。
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来过两次,说起约翰与罗切斯特把自己运回来的过程,按照惯例还是把她的主人罗切斯特先生夸成天下少有的英明神武,车夫约翰直接被她忽略了。不过,说起艾亚昏迷这件事,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口气还是有些不满。艾亚对这点还是很理解,谁喜欢自己雇的员工生病,不但不能工作,还要公司掏医药费的?不过,基于罗切斯特什么都没说,还对艾亚的病情非常关照,费尔法克斯太太也不好说更多的不是。只是说了一句:“爱小姐,身体这样弱,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少出门……恐怕很难。艾亚在费尔法克斯太太走后,一个人在床上思量,是不是真的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掰着指头算自己的存款。这次的出版费比较高,与从前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四百多五百镑的样子,应该足够自己在伦敦落脚了。不过,经过这次这件事,艾亚没有了当初的自信,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了解得还是太少了。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咨询一下罗切斯特,现在的伦敦是什么样子,住房租金还有别的与生活相关的细节问题都需要问问清楚才是。
不过,这个想法在不久之后就被罗切斯特亲手给扑灭了。那是艾亚刚才痊愈的那个晚上。
艾亚一病七天,连之后的礼拜日都被管制着,没有参加,也别说去取信写信回信了。不知道弗恩会不会因为没收到回信而担心。为此,艾亚心里其实有些着急。更加坚定了要早点提出离开的想法。
当天白天,给阿黛拉补这一周来的课程,这个孩子放松了这么久之后突然上课,似乎觉得很新鲜很有趣,表情专注,竟然比从前还要专心些,只不过经常在上课途中问出“爱小姐,生病是什么感觉”这一类的傻问题,好在艾亚对孩子的耐性很好,并不恼,一一笑着回答了。一个白天过得算是非常惬意。
到了晚上,吃了晚餐之后,艾亚刚回到卧室坐下来,准备把自己的石头房子雪夜杀人案重审一遍,就听见推门声,转过头看见费尔法克斯太太举着蜡烛进来:“爱小姐,先生请你和你的学生去休息室,同他一起用茶点。”
艾亚起身行礼,心里暗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