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片湖,顾泯在思索怎么往里面去,但却没有注意到,就在湖畔不远处,有个年轻人在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泯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了远处的黑衣年轻人,他是个剑修。
更是个故人。
很多年前,离开家乡的时候,顾泯见过他,好些年前,他听说对方来了,但没有见过,对方也没有主动来找他。
他们很相似,都曾做过一座王朝的君主,都是天下间最为出彩的剑修,但又很不像,这说的是性格。
在那边,他们被人说成是一生之敌。
在这边,随着他的名字渐渐名动世间,人们会认为他是他之后最好的年轻剑修。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很难被拆分出来。
顾泯看着梁照,梁照也看着顾泯。
虽然现在两人的境界不在同一个层次,但两人都很平静,没有任何鄙夷或是羡慕出现在他们身上。
“你走得很快,和在那边的时候一样。”
梁照总算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这一次他本打算返回上阳山的,但最后得知了顾泯的消息,他便折返回来了,要在这里见顾泯一面。
“你走得也很快,好似不弱于任何人。”
“但还是没能追上你。”
“那看起来你得找几个打不过的人打一打,要是能活下来,也会走快一些,只是不管怎么走,你都不可能比我更快。”
“你现在好似比之前要更自信了,是因为在这里没有碰到敌手”
“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太喜欢说这样的话,但你应该知道,我从来就是这么自信的人,我是庚辛剑主。”
“那些年的庚辛剑主是我。”
“你的胆量很不错,也为你得到了不少好处,但那身份一直都是我的,你难道不明白”
“身份是你的,剑却是我的,这两者没有什么关联,况且你当初也不愿意承认这个身份。”
“这么说起来,我当初还得谢谢你,要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免了。”
“我真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很不要脸,可偏偏你自己又不觉得,而且毫不在意,让人想要骂你,都没了兴趣。”
“对待世界,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对你来说,算什么”
“没有意义,我做的就是我想做的,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没有关系,想太多,就会很麻烦。”
“有一个修行史上有名的问心局,说的是你走在路上,有一人重伤将死,你可以救他,但前面又有数人同样重伤,你也可以救他们,但两者,你只能选择一个,是选择先碰到的那一人,还是救人多的后者”
“千百年来,这个问题难倒了很多人。”
“但要以我来作答,我从路上走过,我若是想救谁便救谁,不想救都不救,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外人的指责也毫无道理。”
顾泯皱了皱眉。
两个人像是好友一样在这里聊了很多,一问一答,随意至极,根本没有对头的意思,只是两人交谈的内容,许录一头雾水,根本不知其意,只有青槐,方才有些感触。
“问心局,本无对错,一直不能堪破的修行者,才是真正困在局中,其实不管如何选择,只要坚定去选择自己选择的,不在意外人看法和指责,便算是走出此局了。”
顾泯笑了笑,如果让人知道这道留在修行者之间最为有名的问题能这么被这两个年轻人随口解开,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梁照说道:“看起来如今的你,比当初的你,心性要好了很多。”
顾泯说道:“所以我才说,你再也没有机会追上我。”
当初的顾泯,心性不算坚定,但依旧能走在梁照前面,如今已经如此坚定了,梁照又有什么理由能够赶上顾泯。
梁照摇了摇头,但却没有反驳。
顾泯也明白。
“所以你今天来见我,就是为了叙叙旧”
顾泯说道:“不过你也不该是这样无趣墨迹的人,”
梁照说道:“我来看看你,看看还有多久能赶上你,现在看来,比我想象之中的,要容易许多。”
顾泯问道:“要不要打一架”
梁照摇头道:“和御风已经战过。”
顾泯不说话了。
梁照看了一眼湖畔,说道:“既然看过了,那便行了,下一次再相见,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一战。”
顾泯笑了起来,“不过是又败一次罢了。”
梁照没多说,以他的心性,不管顾泯说什么,都影响不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要走。
只是转身的时候,他又在湖畔看到了另外的身影。
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剑意勃发。
梁照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停留,就此离开。
顾泯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青槐皱了皱眉,因为她在那道身影身上感受到了浓郁妖气,很显然,这个剑修,并非是人族。
顾泯也皱了眉头,因为他在那道白色身影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有些莫名,说不出来是些什么,但很显然,那人修行的剑道,和他有些相似。
他看了顾泯一眼,眼中剑意没有任何征兆的便掠了出来,无数狂躁的剑气,在这里彻底撕开一片湖水。
那些剑气有些猩红。
顾泯看懂了,那是白寅诀。
普天之下,只有白寅的剑诀才能有这么大的杀力。
但顾泯有些意外,在这个世间,当真还有除去他之外,完整学过白寅诀的剑修
他挑起眉头,一剑递出,同样猩红,同样强大
同样都是白寅诀的剑气,但顾泯的剑气里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他的剑道,所以便不同了。
两道猩红在这里相撞,湖水炸开,露出了湖底的一条道路,那理应是通往祀山的。
那道白色身影,抽剑而出,剑气铺天盖地而来,杀机十足
他也是一位剑仙
顾泯此刻无剑,烛游已碎,新剑未铸。
但他伸手,一柄晶莹水剑便出现在自己的掌中,然后递出,同样是剑光闪过,斩向那边湖畔的剑修
不,那是个剑仙
两位剑仙,毫无征兆的在这片湖前大打出手,好似没有任何理由,但两人都明白,其实两人,都在争一个东西。
那便谁才是白寅那白寅诀最好的传人。
讲道理自然不适用,所以只有出剑,只有让对方知晓,谁更强大。
两道身影在湖畔相撞,无数剑气在这里互相厮杀,无数剑气被搅碎,然后又生出,然后又被搅碎。
如此循环。
天地之间,好似都是剑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真的过了很久。
那些剑光开始消散,那些剑气也不再存在。
两人都是白袍,此刻在湖畔出现,然后对立,互相看向对方。
之前一战,是平局。
但那道白色身影却很不满意,因为顾泯没有提剑。
“你的剑呢”
他有些恼怒的说道:“为什么不提剑”
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为什么顾泯不提剑。
“之前一战,剑碎了,我现在没有剑。”
顾泯看着那个眉毛都是白色的年轻人,想着对方的年纪也不太大,可剑道修为,几乎和自己持平,自己在没有剑的情况下,很难杀他。
更是很难胜他。
那人沉默片刻,说道:“白先生的剑道,传到你身上,你却想要将其忘却”
之前比剑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的年轻人已经走出了一条新的剑道,他虽然用出了白寅诀,但其中的味道,却和纯粹的白寅诀,不一样了。
顾泯平静道:“每个人的剑道都不同,为何要一直跟着别人的路走”
那人皱眉道:“这么多年来,白先生是唯一的超脱者,他的剑道,没有任何问题,跟着走下去,就一定能超脱。”
“那超脱之后呢大道漫长,后面的路,也要跟着走”
那人有些失神,很久才说道:“你想得这么远”
顾泯没说话,大概是明白了眼前人没有恶意。
“你想来已经知道我是谁,可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顾泯问道:“你是谁”
“白启。”
那人说道:“很多年前,有幸跟着白先生学过剑。”
顾泯挑了挑眉头,这么说起来,这位年纪不知道有多大了
白启知道顾泯在想些什么,摇头道:“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无法都告诉你,但今日一战,尚未结束,你要上山,我不拦着你,下次再见,你我再战。”
白启说完,便朝着远处走去,他走了很久,来到这边,就是为了看看顾泯是不是配修行白寅的剑道,但如今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有将那白寅的剑道视作自己一生的追求了。
他在开辟属于自己的路,换句话说,他的心境,要比自己高太多了。
“你要去什么地方要是没地方处,可以去寒山”
看着对方远去,顾泯扯着嗓子喊道:“白师兄寒山是个好地方”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沾亲带故的,又是个剑仙,顾泯的想法,自然是把他留下来,这样对于寒山来说,又是一笔财富。
可惜白启没有理会他,就这么消散,根本没有回话。
眼见没办法再把那家伙忽悠来,顾泯叹了口气,嘟囔道:“怎么也得去看看,才知道好不好不是”
叹气之后,他把精力放在湖水里,心想今天遇见这些事情,算啥
青槐走过来说道:“他是一头白猿。”
顾泯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之前交手的时候,能看出对方不是人族,但怎么也不知道青槐居然能看透对方的真身
青槐挑了挑眉,顾泯这才注意到,原来湖畔那边有几缕白色的毛发,是自己之前出剑斩下来的。
“还真是白猿,我说怎么他眉毛都是白的。”
顾泯自言自语一番。
也不去想这些插曲,而是对着湖水再出一剑,看到了湖底的通道,然后便走了进去。
青槐看了一眼许录,说道:“还不走”
许录知道,是青槐担心自己走在最后有危险,便认真道谢,青槐却只是说道:“等有朝一日变成不用人保护和担忧,才最好。”
许录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这个青衫女子打交道,而且听顾泯说,她很不好招惹。
但她还是很感激的看向青槐。
进入湖底,那片湖水便自动合拢,三人走在里面,周围的湖水弥漫,看着就像是在水里行走一样,但实际上,那些湖三人身侧悬停,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当。
一直朝着前面走去,青槐主动说道:“那座祀山的存在,有多少年”
顾泯摇头道:“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座山和另外一座已经不存于世的云山是这个世间最为古老的仙山,当初构建这方世界的想法,有很多强大存在,其中两位,便创建了这两座仙山。”
“如此说来,这座祀山存世久远,和云端那些强者一般。”
青槐说道:“可那座云山,仍旧被灭了。”
之前遗墟里的事情,顾泯告诉了青槐,青槐此刻提起,也是正常。
“历史久远没什么关系,若是没有强大人物坐镇,再古老的王朝,也会坍塌,何况只是一座仙山。”
顾泯想起了大宁王朝,那座王朝由一人而立,也因那人而崩塌。
只是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自己建立的那座大楚王朝,会不会也是如此。
但师姐阿桑还在,梁照已经离开,想来自己的王朝应该还在。
想到这一点,顾泯有些开心,只是不由得想起师姐阿桑,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是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
好到不管不顾了。
摇了摇头,清理思绪,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石门。
在这湖底走了那么久,原本以为就能看到那座祀山,但谁能够想到,结果此刻眼前只是出现了一座石门。
那座石门高大巍峨,气势磅礴,上面有着无数复杂的道文,大道气息不断洒落,想来即便是在这里修行,也能有着很多感悟。
只是顾泯此刻没有这么些兴趣,只是在思考怎么打开这道石门。
“难道要出一剑,将它斩开,那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尊重祀山了,给他们杀我的理由”
顾泯自言自语,在石门前仔细端详。
青槐看着那些道文,若有所思,但还是没有说话。
顾泯想了半刻,还是没有贸然出剑,而是伸手放在石门上,用力一推。
原本以为这样只是徒劳。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用力一推,石门竟然被推开了。
一大片光亮从石门之后出现。
随着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全部都出现在顾泯眼前。
良久之后,顾泯有些愕然的说道:“我没想到真有这么”
随着顾泯开口,许录和青槐都抬头看去,两人眼里的景象其实都一样,不过是一片云海,然后有一条石梯通向天穹。
之前苏遮云说,祀山在云中。
然后他们看到了云中湖,觉着祀山是在湖里。
可这么却又看到这景象,不得不发出感慨。
祀山真是在云里。
“这应当就是祀山的护山大阵了。”
顾泯摇了摇头,总觉得祀山有些花里胡哨,既然是世上最强大的仙山,那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但他还是踏入了石门中,但同时转头道:“有没有问题”
青槐仍旧还是那么句话,“我恨不得有问题。”
顾泯笑了笑,然后看向许录,嘱咐了几句。
许录这样的修行者,想来不会是祀山想要杀的人。
踏入石梯,顾泯心有所感,转头的时候,果然便看不到青槐和许录了。
这登山路,果然有古怪。
不过他却没有担心太多,因为他没有在这里感受到杀机,所以在短暂的思索后,他便朝着前面走去。
石梯上有些大道气息,但很是祥和,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好似一个慈祥的老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也只是笑。
顾泯没什么想法,只是朝着前面走去,不过没走几步,这身侧的景象便缓缓变化,郢都城的那个傍晚,居然又出现了。
顾泯皱了皱眉,自语道:“又是这一套”
没走几步,身前的石梯上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当年杀过的那位南楚皇帝,也是自己的兄长。
他看着顾泯,冷声道:“难道你杀了我,不觉得有一点愧疚我是你的兄长,血浓于水。”
顾泯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淡然道:“你毒杀了父皇,败坏了祖宗留下的基业,还想要杀我,我杀了你,也是你的命,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我给你留了脸面,史书上没记下你弑父的事情。这会儿来问我愧疚什么再来一次,我恨不得再多捅你两刀。”
说完这话,他一步便跨过对方,继续朝着前面走去,当年的事情,他早已经释怀,根本不会在意。
跨过这里,前面的景象很快变幻,出现了当初他在祀山上第一次看到自己那颗剑星却没有告诉常遗真人的景象。
顾泯不管不顾走了过去,也没理会常遗真人。
“当初这么惨,谁不留个心眼,就算是师父,也不值得相信。”
他自言自语,一直朝着前面走去,没过多久,便经历了好些景象,但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后来,他看到了那个从城头上掠起,最后死于城下的女子。
解语。
顾泯脚步微停,看着那个站在石梯上笑着看向他的女子。
“朝暮剑派解语,见过顾师兄。”
顾泯笑着点头,轻声道:“见过解师妹。”
解语看着顾泯一直前行,有些幽怨说道:“难道师兄不愿意多见师妹几眼,就这么着急离开”
顾泯笑道:“师妹不是真的,我又哪里有真情去对师妹呢”
然后他便不管不顾的跨了过去。
直到后来,他看到了个小姑娘,在朝着他跑来,嘴里喊着爹爹。
顾泯笑着点头,但还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幻像都消散不见。
眼前出现了许多山峰,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崖上,有一个老人盘坐,正看着他。
顾泯一跃而起,来到这座山崖上。
“这些年来,祀山一共只来过几个外人,但你是上山最快的,那些幻像,虽说是假的,但情是真的,你就如此不在意”
老人开口说话,声音沧桑。
顾泯摇头道:“前辈此言差矣,既然幻像是假的,那么人就是假的,人都是假的,情自然也不是真的。”
“我的闺女在家乡还活着,解语师妹却已经死了,兄长是我杀的,但我却觉得他该杀,自然也不会愧疚,所以这一切在我看来,还真没什么必要。”
顾泯看着这个老人,神情平淡。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听御风那孩子说起,你不是常人,现在来看,你果真如此。你或许是当世之中,上山最快的客人了。”
顾泯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梁照上山,或许能比我更快。”
梁照那个心性,只怕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停下脚步,只是一直往前。
老人说道:“那个年轻人,也前途无量,只是不知道他的结局,是否美满。”
顾泯摇头道:“想来他不在意这些。”
老人轻声说道:“看起来他也不是常人,不过你的那些朋友,似乎都很寻常。”
顾泯知道他说的是许录和青槐,想了想说道:“许录想着一座宗门,青槐师姐却想着一个男子,其实不是寻常,只是愿意多停留片刻。”
在石梯上,青槐其实没停留多久,她也知道那只是幻像,但在那座熟悉的小镇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的确停下了。
那个一身青衫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对她说,“你破境的时候,我来陪你。”
然后隐约间有个女子的声音传出。
“李扶摇,你若是想要重新选过,可以选的。”
然后她看到眼前的青衫男子脸色痛苦,满眼都是愧疚。
青槐忽然说道:“她那么喜欢你,我为什么容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