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大家都不幸福呢？
这问题可把宁秋难倒了。
她回想起自己上一世生活了十多年的那座小城。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曾经以为，雪国的修行者们都过得幸福安宁、是因为这里有充足的物资，所以人们不愁吃、不愁穿，充满了享乐的氛围。
无论是遍布整个谷地的灵脉地热，还是适宜在极寒地带生长的药草，又或是丰富的冰海鱼类资源以及荒兽皮毛……尽管气候十分寒冷，但物产多种多样，人们都可以丰衣足食。
但是，仔细想想，以前的家乡不也是物资丰足吗？
地下的煤炭储备，足够一整个小城的居民们一直烧到百年以后。
显然不只是物资的问题。
……
后来，宁秋又亲眼目睹了这里的修行者们所使用的的强大仙术。
培育和改造物种，搭建巨大的半透明屏障，让如此巨大的灯笼船悬浮升空……
每一个修行者都是人才，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都是生产力的象征。
然而，宁秋爷爷那一辈的老工人们，不也是人才济济么？
熟练的技工，能够做到以超高的精度加工零件、甚至比机器还要好。
在那辉煌的年代，钢铁、机械零件和机床，还有各种化工原料，都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向外运输。
学校、医院、游乐园，各种各样的设施拔地而起。
如果有一位古人穿越到了宁秋的爷爷辈所生活的年代，是不是也会惊叹于那一片宛如仙术一般的工业建设场景？
……
这样说来，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选项之后，最终的答案只剩一个了。
前世的小城里，似乎谁也没有得到幸福……最根本的问题，是“人”的不同。
当光芒与希望已经遥远得像那天边的星辰，人心中许多美好善良的东西都已经在现实中慢慢磨平了。
在永远也释放不掉的竞争压力之中，孩子们渐渐长大……学会了争抢，学会了欺诈，学会了羞辱和霸凌，学会了攀比和傲慢。
即使前边的这些一个都没学会、不愿与恶的事物同流合污，也总该被动地学会了加深心防壁垒、学会了疑虑重重地提防别人。
而在这里，在这片雪花覆盖的土地上，一切都是这样简单且安宁……
这样静谧祥和的氛围，仿佛能够从昨天、今天、一直持续到永远。
偶尔燃烧的热情，也是如此温暖人心。
没有人会设立“必须达到的修行目标”、“必须完成的经济增长”、“必须赶超和击败的敌人”。
所有人都能在生活中找寻自己的乐趣。
在一众长老们的带领下，雪国遗世独立于北方雪原、自我隔绝于修行界的纷纷扰扰。
简直梦幻得不似人间。
有时候，宁秋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这真的是人类能够做到的组织形态么？
“在想什么呀，小乖乖？我还没有听你讲完呢。”
“我还想听听你说的那个、那个游乐场……”
梨绘姐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把她从某些危险的思考边缘拽了回来。
“好好好，讲给你听。”宁秋笑着说，“游乐场呀，里面最有趣的就是过山车……”
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好多。
什么旋转木马呀、水上滑梯呀，都是梨绘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无疑让梨绘也大开了一番眼界。
从她的角度来看，听宁秋说起这些非凡的事物、简直就像在听某位游历大陆的传奇长老讲述远方的那些异域风情故事……有一种迷离而又奇幻的色彩。
“呜哇！说得我也想去看看了呢。”梨绘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坐着雪橇车在环形的轨道上滑动！简直不可思议！”
“是吗？”宁秋微微一笑，“其实呀，我看到你们的那些东西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呢。”
“唔，那小乖乖之前所在的门派，其实也很厉害呢。”
门派……
好像不仅仅是梨绘姐姐、其他人也都是用门派的概念来理解整个世界的。
“是呀，我们的门派很厉害，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宁秋深吸一口气，悠悠地说道，“我们最厉害的工程仙人，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我们最厉害的土木仙人，能把道路铺过万丈高山。”
梨绘困惑不解：“可是，门派那么厉害，为什么我的小乖乖却并不幸福呢？”
“哪有不幸福呀？没有的事。”
宁秋勉强地笑。
明明在笑，却有种淡淡的悲伤。
“喔，不要骗我呀。”梨绘轻轻地抚摸着宁秋的银色长发，“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就算你一直都在笑着说这些事、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因为啊……因为我只是个烂人，我活着也只是把门派里的米给吃贵。”宁秋说，“像我这样可有可无的人，到处都是，就像地上的石头一样多。”
“怎么会呢！”梨绘一下子提高了音量，非常严肃地说道：“小乖乖，这世上怎么会有可有可无的人呢？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上天赐予的珍宝啊！如果没有了你，我会伤心一辈子的……呜呜……”
说着说着，眼泪流出来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瞧不起你自己呢？”梨绘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哭腔，“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
宁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放在前世的世界，这也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调侃了……不过是一种自嘲而已。
可是，宁秋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引起梨绘姐姐如此激烈的反应。
只能说三观层面上可能有着巨大的鸿沟。
“好吧好吧。”宁秋努力解释着，“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只是……唉，算了。”
“答应我，不要放弃你自己，不要离开我，好吗？”梨绘泪眼汪汪，“那些事情很重要吗？就算你是不能修行的小废柴，我也会喜欢你的。”
“当然，当然的啦。”宁秋抱住梨绘颤抖不止的身体，“我也永远喜欢梨绘姐姐~放心好啦。”
……
黑暗的夜，黑暗的雪。
寒冷的风吹不灭灯笼的火，船只渐渐飘向远方。
直到朝阳升起，火焰燃尽，梨绘和宁秋才缓缓降落在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这里有雪国大阵的内层基桩，说明灯笼船并没有飘得很远……
可是，即使是梨绘、也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她望着眼前一片犹如陵墓般的黑色石雕，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